和阿男初次相遇,是在燕回山脉剿匪中。
那时表妹在封昱郡无故失踪,怀疑是边陲为恶多时的悍匪所为,我趁大历启元军剿匪交恶之际,救下悍匪头子张大海,顺利打入他们的内部;不想因缘际会下,邂逅了这个令我毕生难忘的女子。
一场匪窝离间计,一场豁命的浴血厮杀,当时不过是出于并肩作战道义的援手,替阿男挡了一刀,不想这份恩情却深深地埋入她的心里,进而成为日后情愫萌生的起源。
剿匪大获全胜之后,我和表妹在阿男的盛情邀请下,在襄城小住了两日。或许是出于将门且常年历练在军中边陲,她并不太拘泥于男女之别,对于我的一刀相护之恩,拿出了十分的真挚和热情做为回报;而面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从小备受冷遇的我,也莫缘由地起了许多抵触和自卑。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出身名门的阿男或许是因为表妹的关系,爱屋及乌间才如此以礼相待;我想,若来日她清楚了我的底细,了解了我的处境,她自然会渐渐疏远我,不在对我保持亲切。
于是,我守着这份卑微底线,等待着阿男的疏离;可是这样盼望,并没有发生。
表妹同皇上启程返回燕都后,我因受主之命,护送严公前往上京参与大历十年一次的“正思谏”,借以暗助苏逸舟脱颖而出;这期间,在南陲走动的日子长了,自然和阿男相处的机会也多了。
我们时常呆在一起切磋武艺,谈论行兵布阵;也常常因为她一个莫缘由的兴起,快马一双,烈酒一壶,在广袤无垠的南陲边境上纵马驰骋,并肩去寻找着江湖人口中的恣意畅快;也常常挑灯账下,借着冲脑的酒劲,意气风发地在彼此面前指点江山,畅说天下之事。
那段日子,我和她有着说不完的人世话题,道不完的心中宏志,我从来没有如此轻松惬意的在一个人面前袒露过自己的心情和渴望,她懂我之志,明我之心,即便是成功仍在遥远的未来,我亦迫不及待地向她描述它的美好。
成功是要有人分享才更有成就感,而我觉得,阿男就是这个可以同我分享成功,憧憬未来的知心人。
然我却不知道,自己所谓的豪情壮志,对出人头地的渴望,在她眼里其实只是根本不值一提的身外虚荣。
爱情的开始,不仅是感觉心意上的相同,确凿间,更是要有人主动挑明;本来表白心迹的事更应该是男子主动些,但在我和阿男间,由于我对自己身世的介怀,反而让她表现地更为直率。
一对剑穗璎珞,是她这个不善女红的姑娘对我最尽心的表白;欣喜若狂的我接受间并承诺于阿男,一定会功成名就,并堂堂正正地迎娶她为妻。
可她反应,并不如我期待中那般强烈,反而有种隐隐的失望在内。而我内心却依旧坚信着,时间会证明一切,皇天亦不负有心人。
表妹身上有我孤注一掷求得功成名就的决心,此时依附在真龙天子身边的我,以为成龙之日不远,然一场天下大乱,江山易主,彻底得将我所有的梦打回原形。
当时,曾期望着给我锦绣前程的皇上被逼退至衢州,在叛军和南夷的夹击围剿下,举步维艰,朝不保夕;更祸不单行的是,曾指引我奋发前进的表妹,被大历嘉康帝囚禁在上京,自身难保。
我该何去何从?
面对宋家和天家之间的江山之争,我陷入无尽迷茫之中,因为当下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会导致我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宋衍若胜,那我这个马前卒定前途尽毁,若皇上胜,那我这个宋家庶子必受宋家叛国之累,难展宏图。
经过一番思想激烈争斗后,我还是把赌注押在了表妹和皇上身上,或许是我内心太不服宋衍这样拥有一切太过容易的骄子称心如意,故我想赌上命的和命运斗一回,再争一回,看看最后结局是否还是写满让人生悲的绝望。
路,要自己亲身走过,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坎坷;在义无反顾的同时,就意味着,你再没有反悔的机会,反悔你未曾预料到的失去。
记得当初在襄城陪同阿男和表妹游玩凤栖亭时,曾遇见一个瞎眼婆子替我摸骨断命,她断我:
你一朱门贱骨,附龙之鲤,妄图有朝一日随龙而起,同跃龙门得尽荣华;只可惜你天生福薄如浮萍,难掌大运,即便他日得以辉煌,也注定落得亲者分,爱者亡,孤苦终老的凄苦下场。
信命吗?其实我信那瞎眼婆子的话,可惜身为男儿太要强,别人越是说我这不行,那不成,我越是要证明给他们看。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瞎眼婆子对我余生冲击最深的,不是我的命运如何坎坷艰辛,而是把阿男的一生断得太凄凉,太残忍。
芳心易许,可所托眼前人并非良人;若一意孤行,他日必为情所累,我与她间必有一亡!金门那即将破晓的夜,生死相搏间那一剑错手下的不留余力,将所有错铸成遗憾,永永远远地嵌入了我的噩梦里,没有丝毫破解之法。
什么富贵,什么荣华,什么功名,什么利禄,忽然之间变得那般虚无缥缈,人生最大的成就,不就是向最爱的人证明自我存在的意义吗?如今,我为了心中执迷亲手错杀了自己最爱的人,那等同于消灭了自我的存在价值。
原来我一直心中所求的,是别人的重视,只是太执着于华贵的外表和显赫的身份,却不知即使一朝拥有了这些浮华,换来的也是别人难付真心的虚以为蛇。
真正的重视,是无关名利和身份的,而宋玄冥曾经无意成功过,也拥有过,只是他当时太傻,他偏执了。
阿男的愿望,是有一天我们卸下满身家国重责,执手相望,仗剑江湖,扫尽人世一切不平事,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守住南境的安宁;而此时身中数刀的我,引燃了满身的火雷,并带着阿男对南境那份长久以来深深的羁绊,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南夷的粮草大营所在。
我不再悲伤自责,终于能大笑于苍生之间,也无愧天下和心里那个不忘的她。
今夜,那多年蛰伏的附龙之鲤乘势而起,化身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