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背后隐藏的深意,不仅需要巧妙的语言加以论述,更关键的是,必须加特定的时间和环境辅助,才能最大化的展现其玄机所在。
天下之主上的优劣之选,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场上所有人的心都压得死死的;力顶重压间,我忽然明白到,外祖父这位大智大慧者的用心良苦。
宋衍必死毫无悬念,然而在这无可转圜的定论上,如何让宋家在这场浩劫倾覆下将损失降到最低,无疑我当下的话,为已冠上“乱臣贼子”的宋氏家族提前争取到了一道免死金牌。
此条为宋家求得生机的妙计,拿捏得相当精准,时机也合宜,堪称天衣无缝。
第一,外祖父借我的口,向此时拥护慕容曜的众臣子宣誓,他的心,始终忠于北燕,忠于慕容曜的;只是栽培慕容曜成才间所用的手段,过于极端了些。
慕容曜为开创北燕盛世新局面的刀,而宋衍,则是让慕容曜展露锋芒的磨刀石;然现下刀锋已出,那自然曾经用于打磨利刀的磨刀石,终将在这浩劫结束之际被无情抛弃。
所以,外祖父之前要我答应,不可救宋衍的原因,就在于此。
第二,外祖父自刎谢天下,并主动归还可调动天下兵马的龙虎符于慕容曜,一方面为宋家尽力扳回不忠的逆势,另一方面也是在用实际行向其他各门阀证明,宋家的败落归附并非偶然,而是时局所致。
八大门阀中,盛家是仙逝的太皇太后为慕容曜在乱世中留下的自保之力,而身为盛家掌家人的盛玉童,更是与慕容曜兄弟一心;更陈推新间要集权,想必他盛家是第一个跳出来举双手赞成的。
澹台家,自来是为天家马首是瞻,且有姻亲之联,想来要说服澹台家放权归附并不是难事。
清州金氏,在这场长达三年之久的内乱中,始终扮演着一个助纣为虐的角色;此时随着大局将定,金氏一族怕是真要在北燕史册上销声匿迹了。
而剩下的越州柴家、雷州岳家、滨州上官家,以及衢州成王一派系,皆是此番勤王助阵中不可或缺的力量;或许他们之前还抱着有功之臣的身份,想在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中求得一个立足自保,但偏偏外祖父横生出的这一手,打破了他们的痴梦。
宋家此时在这大势所趋下,低下了头,他们若继续昂着头不肯屈服,那就等同于自己伸着脑袋等痛打。
交还龙符,是对天家忠诚最好的证明,即便众朝臣有何非议,但只要抓住了座上那位仁德宽厚天子的心,那宋家一门上下就有活路;何况,这份忠诚证明中,还有外祖父和宋衍两个宋家极显贵人物的命作保,根本不愁这一点点无关紧要的筹谋不成。
“淳元,我一直知道,你打心眼里瞧不起衍;你此时嘲笑我可怜,在老家伙的算计下,枉为他人做了嫁衣。我说得对不对?”
我从自己那些杂乱的思绪中跳出,品了品宋衍的话,冷冷淡淡地说到:“既然你清楚自己此时是个跳梁小丑,又何苦在不适合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招人笑柄呢?”
“我在看你啊。只要在这样的位置呆着,才能把你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说着,他一副无所畏惧的无羁样,吊着似讽似嘲的笑,将人前的我看得极把戏。
很显然,他那股不怀好意的笑,让我感觉极不舒服。
“你笑什么?”
“我笑啊,你此时嘲笑我可怜,却不明自己同样处境堪忧。表妹,宋家败了,你在北燕也再无立足之地;而那个男人,你倾注了自己一切所有的男人,却始终是靠不住的。”
猖獗之笑一敛,宋衍抬起手指便直指上慕容曜。
“我来替你批一批你的将来。等这个男人再次座上这把龙椅,他会变,会变得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当他受不了脚下那帮臣服于他的臣子施压,想坐稳这把龙椅时,他就会把自己受到的压力转移给你,让你替他分担解难,替他退让牺牲。而你,将再余生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中,牺牲掉本属于你的东西,直到你再没有可割让的东西在手时,你终将成他手中一枚弃子。”
“宋衍,好歹你也是我曾经的对手,可你看看自己现在说的做的,满口毒怨挑唆,哪里还像个男人?她未来的好坏,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要她自己说了才算;无需你多操这个心,你也没机会替她多操心。”
说着,慕容曜上前一步,将我劝住:“和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谈道理,无用的。”
“你是宋远高那老鬼的外孙女,即便你姓李而不姓宋,可在所有人心里,你沾了宋家的恩德,无论你做什么,做多少都会被认对北燕装着不忠心!表妹,清醒点吧,他身边这些食古不化的老家伙,老顽固们,将来会用一个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把你变成北燕的罪人,叫你永无翻身之地!!”
“把这妖言惑众的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两股言语相冲间,忽朝阳殿上再起寒光湛湛;而我,反射性地挡住慕容曜的发令,只身拦在了众人前。
“都别妄动!见血的杀戮,外面还少吗?”
娇声一喝,殿上拔刀相向的兵将也被我震慑住;而我趁事态未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径直抽出慕容曜腰间的佩剑,卯着胆子一步一步朝那在高位龙椅上的宋衍走去。
“淳元,别胡闹,危险!”
慕容曜似乎察觉到什么,立马不安地冲上前,将我人给生生拦截住。
可此时的我,却异常果敢地撇开了他的保护。
“危险,但事情终究要有个了结,而当下宋衍的生死既然不能假手于人,那也只能由我们宋家人自行做个了断。”
“你要杀我?”
而洞悉到我手中剑欲取下何人性命间,龙椅上的宋衍不怒反笑,且越发猖狂。
“宋衍,我手中剑,本该是外祖父他亲自递给你的,但他老人家终究承受不住这样诛杀亲孙的痛和伤,含恨九泉之下,那唯今只有我来代他老人家,行一回大义灭亲,还这天下一片清平安宁。”
话未落尽间,我忽横起手中剑,用自己学得那些皮毛功夫,并使出全力将剑打出,落到了脚边。
“是宋家男儿的,就拿起面前的剑,自行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