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繁华种种,多如乱花迷人眼,令深陷之辈痴迷不已;而对勘破浮华者而言,迷眼繁华不过是披着画皮的鬼,骨子里那纸醉金迷的靡靡味,却是别无二致地带着腐臭。
销金窟,最易看人心丑恶。
对镜梳妆,清点红唇,镜中那张更添妩媚的脸非但未挑起任何引以为傲的自恋感,反而让我觉得这样的自己过于陌生,进而生出了惶惶不安。
李淳元的容貌,君惜的心,此时组装同一副躯体里,充满了难兼容的排异感。
“浑然天成的大美人,不过此时欠一笔之妙,老身倒知道差在哪里。”
思绪起伏不定间,一句夸赞惊然入耳,还没等我人做出反应,对人已经拿过我手中迟迟下不了手的螺子黛,替我勾修上眉型。
经花姑妙手修饰,眼帘上的眉如新月出云,立体我整个人的气质,柔藏了我面上的妆,反凸显出一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精妙。
花姑放下螺子黛,按着我的双肩同我一并观在铜镜前,笑语嫣然地评述上:“看,如此妙人,想不惊艳四座也难。”
“是吗?”
甚是无感地应了句,并没有多少动容的我,立马又换了个与美丑无关的话题。
“外面的情况现下如何?您老不是说今晚柴家大公子会莅临长春楼,时间仓促间,我还没来得及询问您关于柴绍的种种。他为人有什么特殊的癖好,特长,又或是禁忌?花姑您向来把人看性眼光准,捡几个重点同我说说,也不至于叫我毫无准备的上阵。”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张启怀身上吃的亏没白吃。不过俗话说,以不变应万变,若把柴绍的性子拆解得太透彻,那你应对起来反而束手束脚的,显得刻意不说,还极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说着,花姑又拍拍我的肩膀,安慰到我的惴惴不安:“柴绍既出身名门世家,自是眼界不俗,要是一味采取迂回逢迎的老套路,那我们所求的惊艳之感便大打折扣,甚至沦为庸俗。老身倒觉得剑走偏锋,出其不意才是对付这等风月老道之人最好的办法;一个原则,让柴绍记住你,那今夜所做的一切便不是白费功夫。”
“这”
似明白又似糊涂,半生不熟地掂在心上,换来的不过是我苦笑不已:“听起来,似简单又不简单,似困难又不困难,叫我纠结在一个‘度’上如何拿捏。”
“你能悟到这个层面,想来一会儿应付起柴绍来,完全绰绰有余。车到山前必有路,别还没出手就给自己先背上一堆思想包袱;来丫头,看看这曲谱,它可是决定你今晚是否能艳压群芳的关键所在。”
接过花姑递来的曲谱,封皮上“折腰曲”三个字,顿时让我花眉微蹙起。
“折腰曲?花姑,今晚我不是该在柴绍露一手‘飞天那罗舞’的绝活吗,怎么突然之间换成折腰曲了?!”
她道:“什么突然之间,老身让你来长春楼露脸子,压根就没想让你跳‘飞天那罗舞’。”
“这是为何?柴绍不就是冲着‘飞天那罗舞’的名头来长春楼;我若不跳,拿什么吸引他的兴趣?!”
“自然是用你这个人,来吸引柴大公子的兴趣。你这丫头,总是关键时候犯迷糊,本末倒置。”
有些失望摇摇头,花姑又说到:“你若今夜便使出压箱底,后天成王聚仙湖设宴,你拿什么新奇让人眼前一亮?记住,你今夜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聚仙湖一役设下的铺垫;若今夜能以一曲‘折腰’拿下刁钻品味的柴绍,那聚仙湖的晚宴就更不在话下了。”
“可,可这折腰曲我是头一回接触,曲意领悟多少尚不可知,还要即兴借曲生舞,挑战柴绍这等老辣之人的胃口,这,这不等于不战而败吗?”
“丫头,给自己一点信心,人的潜能可是无穷无尽的;老身相信,眼下这曲‘折腰’能替你打开局面,也是你今夜崭露头角最合适不过的曲子。有些东西学到手就是一辈子的财富,记忆虽模糊,但不代表感觉会生疏。”
“我,我不懂您老的意思。”
相当玄机满满的话,我眼巴巴地盯着花姑,期望着她能为我指点迷津。
可她老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把事给模糊过去了:“别心急,等今夜事了结后,老身自会告诉你其中暗藏的玄机。时不待人,自己赶紧和这曲子沟通沟通吧,说不定,它会提前告诉你些什么。你自个先琢磨着,老身先前给你探探场子是否热了,等我消息。”
说完,花姑便笑盈盈地走出了房间。
不得不说,花姑批算人心思的功夫,真是倒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草草地将手中的折腰曲翻看了遍,整个人僵硬的思绪忽然灵性起来。
怎么形容这涌起的微妙感觉呢?
好比蜜是甜的,花是香的,树是绿的般自然而然,即使从前我分毫未接触过它,亦能未卜先知此曲的妙径暗藏在何处,指引着我走向曲中的妙与华;仿佛我和这折腰曲是对分别多年的挚友,即使前尘渺渺,音容尽改,也完全阻碍不了我们间心灵相犀。
不可思议的熟悉!
“你怎么了,神神呆呆的,我叫你好几声了都没个应答?”
耳中由小到大,出现了其他干扰我的杂音,我抬起被曲谱久吸引的目光,却赫然撞见了满面神情古怪的小光。
然下一刻,我的目光又惊然被她怀里抱着的九弦琴所吸引住。
“快,琴给我。”
“嗳,我替花姑跑腿是一回事,可你怎么连句谢都”
“先别吵,安静会儿!”
盘腿而坐,将琴平放在腿架上,我双手摁着弦左右一舒,十指尖便随着脑子那熟悉感催开了琴弦。
弦随意走,意随心动,心动则曲生,而沉浸在这折腰曲时而纯纯动心,时而如泣如诉的曲调中,我脑海中,竟浮现出一副久梦不解的画面。
而当音配思梦,我才明白:原来,迷梦中那个随男子笛声曼妙起舞的我,跳的,竟然是折腰曲!
惊心动魄之间,因一时未控制住指力收放,我竟生生地将一根弦生生挑断。
妙音此时戛然而止,而我被弦反割破的手指尖蓦地聚血成珠,溅落在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