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个伤心欲绝的林思安,眼下我与容舒玄独处在一处,基于前事种种,倒是有不少话题可供后续。
我一时没急着问什么,他却主动凑上来找存在感:“今晚这一出,孤不敢说在你心里挣了个十分,至少也能得个八分差强人意吧?”
说着,他将切成片的梨奉上,我上下扫了遍讨好面的容舒玄,还是赏脸的往嘴里递了一片。
细嚼慢咽了小半,嗓子有点润感,我道:“怕是要叫你失望了。若你真抱着挣好表现的心思,当时你藏在石林中,也不会白白看着司徒南宇将我折磨好一阵。”
我虽吃了哑巴亏,然还是有眼力价在的。
刚刚在殿上的那帮护卫,明明就是暗鳞子。
暗鳞子在这鹿湘台的职责,就是寸步不离地保护这位尊贵无比的大历天子;先前明摆着,司徒南宇和林思安是被暗鳞子所擒,那亦证明有他们在的地方,必有容舒玄涉足。
“太聪明的女人,就不可爱了。”
被我点中心思,容舒玄悻悻一笑,倒是跟我讲起了大道理。
“女人,还是多安心于内院之中,不要什么热闹都一头热的往上凑。若不是孤留心到你这两日的不安分,暗中监视,又怎能及时解你危难?这教训,你得的不冤。”
我哼哼唧唧几声,脸子吊得冷:“险中自有玄机藏,若不闯这一遭,我怎知您这位高高在上,自视甚高的大历嘉康帝,竟打起了我外祖父手中的兵符?还是借我的由头,给宋衍布下‘美人计’,好高的手腕。”
“孤就知道一说起这事,你定不高兴。”
勾着指节,欲刮我鼻梁,然一直警觉在身我,竟出其不意地避开了他这一手宠溺。
他意未尽地垂下手,郑重其事地说道个中缘由:“身为帝王,谁不想开疆辟土,光耀祖宗伟业千秋?不怪我算得狠,现大历局势处于下风,若要搬回颓势,自然要未雨绸缪着,给自己多一条退路选。”
我道:“既然你要留退路,先前就不该对林思安说那番狠绝话。我此时倒有些不解,你这手算计中,林思安的确是枚意料之外的好棋;可偏偏你要为了一时意气,将她变成棋盘上的死棋,值得吗?”
“看来,你还是高估了有些人的价值,这就是为何你一向算不过孤的原因所在。”
他那得意一笑,笑得我浑身不舒服,然转而冷静一想,这有什么好争高低的?
我不如他狠,他绝,算计起来自然在他眼中手段显得拙劣了些。
“怎么,这便生气了?”
我如实而答:“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觉得和你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待在一起,总浑身不自在罢了,本能警惕。”
他微微挑挑眉,一笑置之,自解尴尬到:“思娘在燕都已有半载之余,亦没查出丝毫关于兵符的下落,那说明,她没办好这事儿的能力,孤自然不会寄予太高厚望。而眼下,拉拢你表兄宋衍才是当务之急,若她还继续抱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心思,必坏孤大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你很清楚。”
“佩服,佩服至极。”
分析到此,我不由地为他每一分,每一厘机关算尽而鼓掌。
“能榨干手中每一颗棋子价值,容舒玄,这是不是说明一个帝王已达谋权登峰造极之境,所向披靡?”
“孤怎么听着像是讽刺?!”
看惯了他平日里各种不悦表情,我心里亦是清楚,这点底线,他还是输得起的。
心态一沉,我倒没有争锋相对意味地说到:“讽刺什么的谈不上,只是因林思安,忽有了点小感悟罢了。你不觉得,她身上有我过去那股傻劲?只得这份傻劲彻底碎了,才会知道自己曾经蠢在哪里,笨在哪里。”
哼哼一笑,我抬起对上容舒玄的面,浮起股释然。
“你要追求帝王业的最高极致,那是你个人的志向,无人可挡;然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已是刻进心骨的认知。世间亦没有那么多傻子,会在得了血的教训后,还原地不前地去等一个如梦的圆满。”
“这么说来,眼下孤为你做的一切,还远远不够挽回你的心。”
他那自嘲的笑,是苦,是涩,是悔,是诚,如今对我而言早已失去意义,好比一个失去味觉的人,再好的美味,亦尝不出其酸甜苦辣。
“你爱自个琢磨,那便慢慢琢磨,不扰你清净。”
话到无言时,我亦起了去意,径直挪到榻边,探脚穿鞋。
而此时容舒玄靠了过来,默默蹲下身握住我的足,将那双金线凤纹绣鞋替我穿上。
我也沉住气坐着,一言不发地等他自动消停。
“以前听我母妃提起,她得宠时,父皇也曾这般为她穿鞋;因为有了这一段记忆,故她失宠后,她仍觉得父皇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保江山社稷故才冷落于她。所以啊,母妃她就一直抱着这段记忆,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自己闭上眼那一刻,依旧未见到那个曾为她俯身穿鞋的良人出现。”
他抚了抚我的脚背,抬起头望上我。
“还记得当年你我大婚后第二日,你执意要为我穿鞋更衣,我当时为了这事还恼了你,说这非吉兆。当年未解之谜就在于此,我怕步了母妃后尘,成了下一个被辜负的人。”
“可结果如何呢,是你负了我,不是我负了你。”
曾经在心中抗拒的过去,此时重聚再忆,忽然变得不再那般耿耿于怀。
“女与男,终究悬殊差异在情感上。女子肯为男子俯身穿鞋,那是放下所有自尊和高傲,向男子倾述爱慕之心;而男子肯为女子俯身穿鞋,或有前者的爱慕怜惜在内,然对于出身权力交织的天家男子,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带有目的性的。”
我弯下身,把另一只未被容舒玄穿上的鞋夺过来,自行穿好,站了起来。
“身为男儿,不要把自己的错失,归结到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上;你所有的不得已,都是自己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此时越辩解越让人觉得可笑,也更显无担当。”
本想把话止于此走人,不想他一个执拗,将我的手拉拽住。
他道:“樾棠,我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此时,我微微怔了怔,亦相信他话里有几分真心。
毕竟,他放下那个唯我独尊的“孤”称,已实属不易。
只可惜,时过境迁,我抛弃的旧情,便不再会眷恋半分。
“错过已演变成不可弥补的过错,再谈情分亦是枉然。怪只怪,当初你不够深爱,我不够清醒,注定相缘一场皆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