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居飞霞殿主位,偏客位上,宋衍结发妻陶玉华端坐于此,本尴尬的会面,话题因一堆北燕特产,渐渐落了枯燥。
等小梅把我一头湿发擦得七七八八干,我见陶玉华依旧兴致勃勃地说谈着先前话题,终忍不住开口打断她。
“嫂嫂。”
不咸不淡的一声,让陶玉华一脸蜜笑忽定在面上,稍许,她把那份端庄贤惠摆得更加出众。
亦是个玲珑人,她忙致歉上:“我是不是太聒噪?十分抱歉,嫂子我就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说起这些家长里短就没个度。”
撩了撩半干的头发,我沉了沉笑,开诚布公地谈起我想说的:“嫂嫂来,怕是没多少心思同我家长里短,又何苦强撑圆滑呢?”
“这,不是的,皇后娘娘怕是”
没等她结巴出个所以然,我干脆地打断她。
“嫂嫂为谁来,为什么目的来,小妹心中大概有个谱;与其挖苦心思刺探,不如坦坦荡荡地说开。”
呷了口茶润润嗓子,我再次开口。
“你我处境今非昔比,然我还叫你一声‘嫂嫂’,那说明,我还念着昔日宋家的照拂之恩。”
陶玉华顿时一脸笑僵,大约是放不下人前脸面,依旧强拗着。
“看娘娘误会的,我来,不过就是因为”
“误会?!嫂嫂,女人素来直觉敏感,有些事听多了,想多了,就容易着了魔症。”
我截住她的敷衍解释,把心中那张底牌毫无保留地亮了出来。
“若现今谁会威胁你北燕摄政王妃的地位,您放心,该提防的那些莺莺燕燕名单中,绝对没有我。”
我垂下的眼皮一抬,把话进一步明了:“表兄的一厢情愿,对不起,小妹阻止不了,无可奈何间亦是困扰至极;虽不能帮嫂嫂什么,但有一点言出必行:绝不招惹表兄半分,从前是,现在也是。”
眼前,陶玉华那端庄如雪消融,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与克制在面上形成一股极怪异的矛盾。
此情此景下,说不上多赏心悦目,倒让人生了几分唏嘘感。
她道:“哼,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让人心心念念的。”
终于在陶玉华口中听到句真情实感,我感怀不易间,冷静应对上:“为人做嫁衣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与其攻于心计,嫂嫂倒不如多多补补自信;人若没了这东西,那意志也会随之崩塌。”
话毕间,对人忽响起一阵极揪心的自嘲笑,整个宽敞的飞霞殿,都回荡着这股酸酸涩涩的味道。
“哪个女子不想自己的夫君,心自始至终都挂在自己身上?!可惜老天爷没给我陶玉华安排一个良人,即使我再贤惠,再温柔,再知书达礼,也没半分能耐约束住我夫君想往外飞的心。”
痴痴而笑了好一阵,陶玉华抬头再质问上我。
“人在心不在也就罢了,如今他竟欲借围剿之事做筹码,以成心中憾梦。李淳元,若是你杵在我这个位置,你会怎么做?不争不闹?或是被羞辱到体无完肤,然后还要装着大度,将我的摄政王妃之位拱手相让?!”
我笑:“论起来,不过是他痴,你傻,还是般配的。”
陶玉华咬咬唇,生动地诠释了敢怒不敢言的纠结。
半响,她自嘲到:“是啊,我真是傻得无可救药,傻到找你这宿敌求助,挽救我岌岌可危的人生。”
我亦重申道:“嫂嫂,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不是你的宿敌,也没这个闲功夫掺和你同表兄的纠葛。”
“是不是,这个节骨眼还有探究的必要?李淳元,我夫君此番兴师动众来大历,可是为了你而来!届时这事放到两国和谈台面上,纵使没有十拿九稳,那也是两难堪的事儿。而如今大历南陲失势,权衡利弊间,你能保证大历皇不为了江山社稷而弃你?”
然面拳拳质问,我只是回敬上尔尔笑。
她顺势愠怒在面:“笑什么?难不成你是在向我炫耀着,即便大历皇为江山而弃你不顾,你依然能找到靠山,后路颇多?!”
笑意一敛,我反问上:“嫂嫂是在嘲讽我水性杨花?”
“人都是自私的,眼见富贵荣华散做云烟,还顾得上什么名节不名节的?”
似乎是因为先前的不甘,陶玉华阴鸷一笑,又补了段挺难听的。
“这样的事情,你不是很驾熟就轻?!想当初你为大历太子妃,因家变投奔慕容曜怀抱,如今他落魄失势,你为保住自己的荣华,反投从前负你至深的男人怀抱。既然你敢为,还怕别人背后指指点点?你这样的人我太了解,人狠不说,活得太现实,什么情啊爱的,都不足以动摇你对权势富贵的追求。”
“谢谢嫂嫂提醒,我亦知这世上最靠得住的人,是自己。”
不认同也不否定她的话,我反而觉得这样谈话方式,格外舒心。
我道:“正如嫂嫂所言,我的确在乎现下拥有的一切,我们都从权恋势的人,故装什么清高,那似乎太作;然嫂嫂此时非要分个什么高低,我只能说,您和我确有不同,因为我李纯元从不是个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陶玉华微微一惊,倒是有几分头脑,忙问:“意思间,你早有打算?”
我笑答:“当然,不然我来鹿湘台作甚?同宋衍儿女情长?!笑话。”
小小地卖了手关子,我把话落得玄机满满。
“别人给我出难题,我为何不可对别人出难题?要搅动时局,利好尽归自用,就且看谁道行高深了。”
陶玉华面上惊色遍布,盯瞧着我半响,目光中透散着半信半疑。
我深吸一口气,道:“总之嫂嫂记住一点,我和你的目的,从来没有冲突,且宋衍也不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
陶玉华道:“那林思安,你当初把她送给衍郎,是何居心?!”
“这嫂嫂就问错人了。我只知道,一个女人能换取云州八郡,关键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多划算的买卖。”
“你,你们欺人太甚!!”
面对这昔日哑巴亏,陶玉华真真没控制住自己人前保持多时优雅庄重,言词激愤难平。
我披着一头散发,从容走到陶玉华身边,把那杯搁置多时的香茗端起,奉在她面前。
我道:“你以为我不觉得恶心吗?用一个肖似我的人,去慰藉一个对自己存有不轨的人,想想都会做噩梦!”
“你!了不起,你的确有心高气傲的资本!”
意想中的过激,不过被陶玉华用不悦带过;她接过我奉上的香茗,并无品尝的意思,倒是吐了一肚子憋着的苦水。
“自打那贱人进了摄政王府后,衍郎对她很是宠爱,就连来此番出行大历,他亦将此女带在身边,呵护备至;试想要是当初大历皇真把你交给衍郎,如今的北燕怕是要被你搅得天翻地覆。”
菲薄的背后,总存在不难察觉的真相,我当即点破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嫂嫂还想遮掩什么?难道林思安此番能随行前往大历,不是您一手促成的吗?”
陶玉华忽面上一怔,面对我的笑靥如花,眉眼渐渐聚集起了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