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赛诗会到来,各地文人墨客齐聚一堂,斗文比学,为上京内的繁华平添了几分鲜活的热闹。
入夜时分,我、晋儿、小梅三人换了寻常服饰,在霍胜男的“作陪”下,进入了上京皇城内的夜市。
一大口糖酸李,晋儿油亮亮的小嘴嚼得“吧唧吧唧”脆响,霍胜男猛吞酸水,皱着眉头问。
“乖乖,牙酸不酸嘞?”
“不酸,好吃哩!”
心满意足间,晋儿把大半串糖酸李大方递上。
“霍姨尝尝,可好吃啦,晋儿在宫中从未吃过这般稀奇做法的李子。”
霍胜男猛摇手托辞,不敢苟同:“你吃,你吃,姨姨牙口不好,经不住酸。”
“娘亲,你要不要尝尝?”
我从游离状态回过神,愣了须臾,笑盈盈地接过那串糖酸李,抚了抚他乌亮的发顶。
“可不能太贪馋,糖吃多了,坏牙长虫的。”
“晋儿只吃一小口,一小口!”
生怕我夺了他的吃食似的,狠咬了一口小手中拽着的麦芽糖,那甜劲儿,比之他天真笑还要浓上三分。
“小馋猫,没人和你抢。上京夜市里好吃好玩的东西多得数不清,霍姨保管你吃到小肚子圆鼓鼓。”
孩子天性,一听有好吃好玩的,自然是兴头更高,手舞足蹈没个消停。
“你啊少捣鼓孩子,万一玩得不尽兴赖着不走,我看你怎么收场。”
霍胜男两双一摊:“我不觉得啊,这孩子玩得挺高兴的。倒是你啊,自咱俩照面起,就绷着一张扫兴脸。难得出宫游玩一趟,少愁些有的没的,高兴点淳元。”
笑如秋霜染过,我随即打量了眼背后紧跟的人马,表情更见冷淡了些。
“放不开手脚的游玩,也不见得有多大意思。”
霍胜男心领神会间,热络地挽上我的胳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你和孩子身份在那,要太多寻常人的自由是不可能的。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还不知多少人跟着遭殃呢。”
“好似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不识大体的孩子。”
“我倒希望你孩子气些,你啊平时就是太识大体,整个人拘得太紧。”
轻轻拐了我一下,霍胜男那洒脱貌中多了几分郑重。
“说来,我还得替霍家上下谢你。”
我疑:“谢我什么?”
“谢你费心替我们霍家周旋啊。”
我默声未答,而霍胜男长吁了口气,挺轻描淡写地谈到自己的感悟。
“旁人多非议你这位皇后蛊惑圣心,排挤忠良,可实际上呢,利害关系远远不止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我乐笑上唇:“谁跟你捣鼓的这些话?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来不是把心思放在揣测人心上的。”
“林茂,林师傅啊,他批看人批得老准。”
原来是他!
林茂,霍子陵身边的参军,曾经背地里捣鼓过我是非的老头。
我道:“林茂那老鬼头,恐怕对当下局势批下的话,远远不止你现在说的这些吧?”
霍胜男侧头一笑,如皓月出云般明朗。
“真是瞒不过你这个女诸葛。林师傅说,君在危难时,做臣子的为国分忧无可厚非,然今时不同往日,皇上重掌大权行天子威,自然对锋芒过露的臣子不待见;要想长长久久立于庙堂之上,那势必得懂得收敛过耀锋芒,削弱存在感。”
听了霍胜男这番话,我心里顿时一阵豁朗,甜笑不经浮上唇角。
人生知己难求。
“你笑什么?难道林师傅分析地不对?!”
我打趣到:“人心难测,你就这般笃定我会向着霍子陵?”
“自然。若你真有心害子陵,当初在北燕时,你也不会冒着开罪宋家的风险,在刀口下救下子陵性命。”
我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友非敌,但难保将来。”
变数人生,谁知将来事?愁绪一晃而过,我收止了扫兴的话。
“不过霍子陵身边有林茂这等明心人指点着,是好事;人不可以太实心眼,遇事得多想多看,切忌一成不变。”
霍胜男点头认同间,见我一脸黯然,忙调侃到。
“那你呢,宫里住了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子,你处处忍让着,倒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横行无忌的李淳元。”
我脸一黑:“胜男,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一想到这女人就头疼。”
“看来端惠公主平时没少闹腾你啊,瞧你苦恼的。”
我眉头一凝,反复吞咽着那口不下的气,好长时间才吐露出一句。
“欠教训的丫头,终有她后悔的时候,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一个刚见苗头的话题,忽被玉水桥旁欢笑声给阻断去。
晋儿撒野地窜上前,探了个先头,乐欢欢扎在人堆中招呼到我们。
“娘亲,姨姨,这儿在演皮影讲故事,可有趣哩!”
我走上前插了个空位,没注意说戏人口里说着些什么,径直先询问上晋儿。
“小捣蛋,说什么故事呢,瞧把你乐得合不拢小嘴。”
“龙王嫁女,可有意思了!”
倏地,我脑子里嘭的一声炸开,随即耳际边炸开一个久悬未揭的谜底。
“你们猜,海藻精怎么回答的?海藻精告诉神官大人:王八在给我说故事听呢。”
短暂安静后,忽然,围了皮影摊子的众人爆发出哄堂大笑声。
而我呆呆僵在原地,不知不觉心跳得极快。
“哈哈哈哈哈,这演皮影的大叔好有趣,居然说自己是王八精!娘亲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嘞?”
我忙瞥过头,把噙着的泪慌抹去:“没,娘亲刚不小心眼里进了沙子。”
刚见心绪稳住了些,那说戏人笑脸迎人地靠上我们这边,讨要上赏钱。
“夫人安康多福,喜乐无忧,劳请打赏小的点银钱吧。”
我愣了愣,郁郁地掏出自己的钱袋,朝他讨要赏钱的铜锣中放入十两银。
“多谢夫人慷慨解囊!”
我也不知道在期盼什么,随口问到对人:“刚那出‘龙王嫁女’的故事,是先生一人编撰的吗?”
“故事是谁编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听故事的人有共鸣,能搏对人欢心一笑便可。只可惜啊,这故事再好也只能说一次,笑一次,过了,就没有新鲜感了。”
说书人尔尔一笑间,忽抬起头直视上我,一双眼睛如星子般明亮。
那人道:“刚小的注意夫人没开口笑,此时又这般问,是不是已从他人口中听过这个笑料?”
我忽然心一紧,急央求到:“刚赶得晚,没把先生的故事听完整,不知能不能再单独开戏替我讲一回?”
“夫人见谅,家中有妻儿盼我归,小的不想家人急牵挂。我瞧夫人心绪郁结,不妨去碧龙潭的姻缘树求一求,拜一拜;心诚间,兴许能灵验心愿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