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晋儿当百官启礼拜师,习大历渊博精粹,正式踏上东宫太子教化的储君之道。
按大历祖制,皇嗣受过习文礼后,不得不再于生母同住一殿;一则是为培养皇嗣日后独立性,二则是为免除外戚干政的隐患。
然东辰殿本乃旧时太子教化地,且中宫椒房殿空置多时,我强行定居太子殿的行为自然遭来礼部多番弹劾;轻者说我溺祸储君,不协母仪,重者指责我有牝鸡司晨,干预朝政的嫌疑。
终于,容舒玄架不住礼部那帮老家伙的叨叨,暗中用孩子对我使了些威逼手段,强行将我驱居入了椒房殿。
当然,除了不能同晋儿住在一处外,我随时想见孩子的自由还是在的,故并没有计较过深。而作为晋儿启蒙之师的太子太傅,我未曾料到,会是我一手栽培出的大历右相,苏逸舟。
这日近申时,我带着自己做的桃花饼,到东辰殿探望两日未见的晋儿。
远远的,见晋儿在苏逸舟的指导下,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上写字;我悄悄屏退随从,找了个不起的角落坐下,静静观察孩子在学习中的一举一动。
大约半刻的功夫,指点着晋儿练字的苏逸舟忽然抬起头来,望见同样看得专注的我。
一股惊慌由心而生,乱了面上从容,苏逸舟慌忙规整了官服,疾步朝我奔来请安。
“微臣失仪,未察娘娘凤驾至此,有失远迎间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被打断间也是有些脑筋迟钝,一时间不知如何同苏逸舟寒暄,正巧晋儿得知我来,欢悦地像只小麻雀窜下椅子,五步并做三步,一头扎进我怀里撒娇。
“娘亲,晋儿好想好想你嘞!”
摸摸他软软滑滑的脸蛋,我笑道:“娘亲也好想好想晋儿,这不是来看你了。可曾跟苏太傅调皮捣蛋?”
“晋儿可乖啦,有按娘亲教的,好好写字好好读书,太傅之前教我的功课,晋儿都会背啦!”
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晋儿立马眉飞色舞地在我面前炫耀起来;我认真听完后,佯装怀疑地问到他。
“晋儿真的这么厉害?”
“真的咧,娘亲不信,您问太傅!太傅,您快跟我娘亲说说,晋儿读书用不用功捏!”
此时被我们母子晾了小会儿的苏逸舟,人前腼腆一笑,跟我夸赞晋儿。
“回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聪敏好学,且天资极高,微臣这几日教授于殿下的功课,几乎能在熟读后牢记于心。此乃大历之福。”
还不等我发话,晋儿就迫不及待地抢词:“看吧,晋儿可没跟娘亲撒谎,连太傅都夸晋儿功课学得好哩!”
“小傲娇,苏太傅夸你一句,小尾巴就翘上天了?”
点了点他的鼻尖,我还是适当地规正他的得意忘形。
“晋儿学得好呢,是该表扬,但还没到可以骄傲的地步噢。要知道,娘亲小时候比你厉害多了,那时你外祖父所教的功课娘亲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倒背如流。即便是这样,娘亲也不敢沾沾自喜,因为啊我们学字识文不是光为了死记硬背,而是要领悟功课里的圣贤之道,修心养涵,懂吗?”
“晋儿记住了,不读死书。”
“真聪明。”
孩子的举一反三,令我十分开心,捧着他的小脸蛋香了一口,我把准备好的桃花饼亮出来。
“晋儿不是喜欢吃娘亲做得桃花饼吗,娘亲做了好多,给你这小馋猫解馋。”
听着有点心吃,晋儿顿时乐得手舞足蹈,而跟着笑了片刻,恍然注意到苏逸舟这太子太傅还没应允。
我客气地征询到:“没关系吧,苏相?!”
“当然。今日太子殿下的功课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微臣也准备收拾收拾出宫,就不打扰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共聚天伦了。”
本话题该在此落幕,但忽想到晋儿日后还要受他照拂,我故挽留了句。
我道:“现下时辰尚早,且我这点心也做得多,苏相若不介意的话,喝杯好茶吃些点心再出宫也不迟。”
“太傅,太傅,留下来吧,我娘亲做的桃花饼可香,可好吃了!您不尝尝,绝对要后悔一辈子哩!”
晋儿这孩子也是个机灵鬼,见我有挽留之意,也跟着在旁拉拽着苏逸舟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劝留。
面上犹豫如雪融,苏逸舟抚着晋儿的发顶,朝我躬身一敬:“如此,微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太好,有点心吃了!娘亲,晋儿去找姨母泡茶来!”
这孩子来劲了,脑筋倒是转得极快,蹦着跟只小兔子似的朝外奔。
“跑慢些,晋儿,别磕着了!”
见急地叮嘱了声跑得没影的晋儿,我无奈深深地扭过头间,却见苏逸舟盯着我,眉头不展的愁。
我尴尬一笑,圆到:“这孩子只要一得劲了,就疯得没分寸。苏相您也别拘站着,随意些。”
说着,我便径直朝书案走去,准备瞧瞧晋儿最近在读什么功课。
可人未走几步,背后忽然冷不丁冒出声:“微臣已经辞去辅相一职,再也不是什么相爷了。”
脚步蓦地僵住了片刻,我还是沉住气走到书案旁,拿起一本书翻在手中;等把若无其事之态修整规矩,我才回应到苏逸舟的话。
“噢,那就太可惜了。苏太傅这样的国之栋梁埋没在此,容舒玄真是没眼光。”
他答:“此事并非皇上属意,是微臣自己主动请辞的。”
震惊之下,我再装的从容自若,也不免心中动摇。
苏逸舟这话,明显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听苏太傅这语气,似乎有怨气在心?”
可当下,苏逸舟只是摇摇头,不见多少在意。
“读书人寒窗数载,志在青云,位居庙堂的宏图之愿无可厚非;但真正钻透这世俗沉浮的,皆知富贵如浮云,抉择去留间更喜逍遥无拘。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生性本多疑,即便昔日乃麾下有功之臣,也难保他日沦为阶下之囚;如今顾党已除,皇上欲大展拳脚振兴国运间,微臣自是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
苏逸舟的话字字入心,我静静听完后深吸口气,说到:“你的确内秀,懂得如何揣度殿上帝王心思,以退为进求自保。”
“自保不假,但细想当下局势,不失为种让贤。毕竟师兄他,比微臣更有资格坐镇庙堂高位,效忠于圣上。”
“也是,人得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再不济,你也是当朝太子太傅,说不定哪日我儿荣登大宝,说不定就是你东山再起之时。”
沉浮于这俗世,有几人清高?我这话带有讥嘲,却也不失中肯。
可当时,苏逸舟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逸舟的确心存余志,且从三年前踏入大历起从未改变过;我既知恩公身份,今生定当结草衔环,鼎力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