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丈多高的人造山崖,一棵菩提子树盘根错节在不规整的山石上,繁茂林秀;正前方,开阔水面天地映合,清风徐徐,掀起湖面波光粼粼。
静看灯火阑珊,那迷离斑驳之光,渐渐模糊了我的视野,而心中潮汐随情绪烦恼的更迭不止。
出神之际,背后悄然袭来一股暖意,将我密密无隙地包裹住,并传来句温柔如水。
“夜已深,怎么还不回荣华苑?”
他的关怀如小小石子投入镜湖中,骤地漾起涟漪无数,我下意识地弹起身往前跨,容舒玄却眼疾手快地拉住我。
“躲什么?!后面可是几丈高的崖,得留神着脚步踏空。”
蓦地,我又心惊胆战地往后一退,让容舒玄如愿以偿得了个软香在怀的机会。
瞧他不掩风流的笑,我吃瘪地挣脱他,退到菩提子树下:“深更半夜的,不知‘人吓人吓死人’吗?”
他道:“孤处理完政务去荣华苑看你和晋儿,不见你人,又去了趟御书院,还是不见人;担心不下你的安危,差点没把皇宫翻个底朝天,此时好不容寻到你,反倒成了孤的不是。”
笑意收止间,容舒玄流露出几分神秘:“莫非你做了什么对不住孤的亏心事,躲在静思崖静思己过?”
“想多了吧你。”
我倒抽了口凉气,立马生了去意,可还没等我迈开脚步,容舒玄就霸道无礼地把我拽回身边。
“陪孤在这儿坐一会儿,累了。”
“抱歉,我也累了一天,恕不奉陪。”
试图挣脱,可他的手牢如锁铐,不见放我走的意思。
我顿时愠怒上面:“容舒玄,强扭着有意思吗?”
“我们间的相处之道,不就是一直扭着?孤早习惯了,扭着扭着日子也就迁就过了,还不招闷。”
仰头对月,他微微出神间,嘴角露痴:“天赐良辰,灵犀所至,寻得佳人作伴,美事。”
日子会驯化人的脾气,本欲出言顶撞他的,可一想触到他逆鳞讨不到好,还是强压着心中火乖乖呆在容舒玄身边,等他自己腻味。
不知熬了多久安静,他忽然说到:“当初你执意把这地方更名为‘岁月湖’,孤只因醉心朝务,并没太在意名字后你的用意;如今有机会得见,方知岁月易逝,即便再圆满的月亮,投入这凄寂湖中亦是支离破碎。岁月无情,碎月如心,岁淬碎心情难圆,孤太粗心大意,竟不知梓潼是在怨怪孤冷落了你。”
时过境迁,在这和他讨论我当年的用心,这感觉恍如隔世。
我淡淡应到:“一个名字而已,勉强附庸风雅,深究出太多伤春悲秋就矫情了。”
“人本是情绪动物,做事再果断决绝,也是念旧的。”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我一句,那双平日里锐利无比的眼睛,沉醉在月色中岁月湖间,却悄然附上一层似雾似烟的朦胧。
女人素来敏感,容舒玄此时谈及念旧,我不由地想到了顾莹。
心绪波动间,我问到:“容舒玄,若有一日你重掌大权,清除顾党,你会如何处置椒房殿那位,会不会对她留有旧情?”
“你说莹儿?”
不知是不是当下话题太过尖锐,容舒玄脸上立即显现出丝丝戒备。
“好端端的,你怎么提起她来?”
“你不是也好端端的,却平白无故地和我在这儿谈论昔日旧情,我不过顺着你的意,好奇问了句而已。若你觉得我是别有用心,大可不必回答。”
呛了他一嘴子,回过头的我闷着脸色,把心沉淀在这方宁静优雅的环境中,自行找寻开解之法。
而容舒玄似乎转了性,把一口气沉的深间,答得自若。
“孤很喜欢莹儿。”
“喜欢?!”
倏地,我柳眉一挑,解读不透他“喜欢”背后的真意。
不等我追问什么,容舒玄如沐春风般打趣到我:“怎么,听孤亲口说喜欢莹儿,你吃味了?”
我正色在面:“你自作多情的样子依旧很是招人烦,别什么事儿都忘我身上扯,庸俗。”
“生什么气嘛。孤说的‘喜欢’,纯粹是种中意性情,却无关男女之情。莹儿性格从小内向,不善心机,更无争权夺利之欲;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孤很放心。”
手越过我的背脊,搭在我肩头,容舒玄拢着得意盛盛的笑,侧头说到:“放心,你的皇后之位,现今只是让莹儿暂时给你保管着,终有一天会完璧归赵于你。”
“别把我拉进你的阴诡算计中,显得我好似和你在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说着,我甩脱容舒玄过于亲密的攀搭,立起身子来。
“虽说我无时无刻盼着顾家人不得善终,可同为女子,我真为顾莹感到几分心寒;枕边人啊,同床异梦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可不是孤的女人。”
笑如那当头敛如轻云间的圆月,黯淡中,显出了几分邪魅狂狷。
他道:“不瞒你说,顾莹心里可是装着另一个男人,孤和她,不过是表面夫妻而已。谈情分放在你我间恰当,但放在孤和莹儿,孤倒认为,不如谈利用价值大小来得实际。”
下意识间,我想起件旧事,心头不免一颤。
“两年前顾莹小产之祸,莫非是你的杰作?”
“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嘛,人远在万里之外的北燕,对大历宫中一举一动却是了如指掌。”
笑如云头敛月,淡了悦色,多了骄傲:“是,是孤的杰作,孤也没打算否认。皇嗣血脉关乎国运,换做是你,且能容得下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继我容家大统?简直妄想。”
“那你意思间,以后重掌大权后,不会对顾莹网开一面?”
想了一夜的无解题,最终得由容舒玄给我答案,真真讽刺得很。
“那就要看她自己的心性造化了。”
我惊:“你什么意思?”
“好戏未开演,提前泄露了剧情,就显得太没惊喜。孤只能告诉你,顾莹是我手中一枚极重要的棋子,若届时尘埃落定,她舍得下与顾家的血脉亲情,孤自然放她出宫;若割舍不下,那就别怪孤不念旧情,斩草除根。”
我非他算计之人,可听到这话,心中也是莫名一紧,不由忌惮地朝菩提子树退了一步。
可我这一步还未落稳,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枯枝踩断的声响。
有人偷听!
转头回望间,脑子里倏地腾起这个警觉,而容舒玄更是快我一步地行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