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静园。
“公子,到了。”
闭目养神中的我,随即答到:“知道了。”
说着,我便从袖中掏出一黄金凤纹面饰,稍稍凝看。
此物是外祖父所赠,乃百年前先朝大周贤后,德惠皇后遗物。
德惠皇后出身武将世家,与大周圣帝相识于民间,两人一见如故,感情极深厚;两人结为夫妻后,德惠皇后助圣帝征战四方,扫平动乱,为大周打下了万里锦绣江山。
传闻德惠皇后在一场恶战中,为救圣帝被敌方刀兵所伤,月貌落疤;故德惠皇后以“身无庄重,难御凤仪”为由,曾拒绝圣帝的封后旨意。
为消爱妻心中自卑,圣帝特命人铸造一对黄金面饰,龙纹为皇,凤纹为后,夫妻二人并同饰于封禅台册立大典上,以证帝后同心,圣耀千秋的大威仪。
至此,大周圣帝和德惠皇后的伉俪情深,被民间传为佳话,百年不息。更有人称,当年圣帝命人铸造的这对“龙凤双圣面饰”,得之人,男子则为真龙在世,可主宰山河;女子则有凤来仪,可母仪天下。
如今大周早已不复存在,这对“龙凤双圣面饰”在战火中几经辗转,唯金只剩下我手中这面凤凰面饰。
在我出身时,曾有江湖术士寻瑞光至我家中,言我乃金凤之躯,将来必成为这天下凤主;父亲虽把疯道人推卦当做妄言,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事成为我家中讳莫如深的口禁。
如今几度沉浮,外祖父又将这凤凰面饰转赠于我,其中机缘和深意,难以言尽。
幽声一叹,缚上凤凰面饰,我遂走下了马车。
在去往书宅路上,途经一方荷塘,我见一支开得正好的白荷,心动间遂让领路小厮摘来。
闻了闻这清香醒脑的白荷,我想,它应该是份不错的见面礼。
到了苏逸舟书房外,见埋头苦读的他浑然不觉,我悄悄屏退引路小厮,径直走了进去。
执荷而观,八仙桌上空置的花瓶正合我心意。我放轻脚步取来花瓶后,又走出书房,在附近水缸灌了些清水,将手中摘来的白荷养在其中。
再次折回书房,我走到书案边,把这开得素雅的白荷放在案头上,却不想引起了对人些反应。
“小六,晚膳不用叫我。”
我笑答:“书中纵有千好万好,但人非不食烟火的神仙辈,一日三餐也得按时吃。”
大概是我柔中带娇的声音,确实有异于在静园中伺候的下人,闻见差异的苏逸舟立马侧昂起头。
“恩公?”
眼前这清秀少年,十六七岁上下,皮肤白皙堪比女子,五官精致略秀气,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清澈,加之文人那股轻声细语的特有腔调,灵秀得像桌上那朵白荷。
苏逸舟作揖后问:“恩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先支会逸舟一声,我好出门相迎。”
“刚来一会儿,见苏公子读书认真,就没多扰你。”
淡淡一笑,我转身在书房打量一圈,问到。
“苏公子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
腼腆回答间,苏逸舟见我人站在,立马奔到八仙桌旁搬来一根圆凳,又拢着袖子,不断擦拭着圆凳表面,生怕有一丝不干净。
“恩公快请坐。我,我--”
原地慌张转悠了一圈,这有些呆气的苏逸舟,即刻意识到自己疏漏掉什么,抱歉地说到。
“恩公稍坐,逸舟这就去沏茶来。”
“不用,我坐坐便走。”
拽住他的袖子,点到即止,我又收回手。
他挠挠后脑,腼腆道:“恩公此番来,可有什么吩咐逸舟的地方?”
倏地,我笑了笑。
原以为苏逸舟在这里闷久了,头脑不灵光,没想却是内秀于心,藏拙其外的内敛人。
“好,那我也不多拐外抹角。当初我之所以收留你,是见你有几分傲骨才气在身,故给你些时日,看能否如愿雕琢成器;如今眼前有一个绝佳机会,可助你一展宏图抱负,不知苏公子是否愿意一试?”
躬身俯首,苏逸舟向我示意到:“逸舟愿意。不知恩公有何委派?”
“我要你入大历,参加今年科举秋试,并夺得榜上头名。你可有这个信心?”
“十年寒窗,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若说这是恩公的期盼,更不如说是逸舟长久以来的夙愿。夺得魁首,逸舟自然有信心,只是我乃北燕贱民,如何能入得大历参加秋试?”
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学识不抱怀疑,却还是介怀于自己的出身。
我安抚到:“这不用你担心。”
随即,我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玉佩,递给苏逸舟。
“等你到了大历王都,凭这块玉佩去文渊阁大学士柳知忌府上,他会替你安排妥当一切。”
“愿凭恩公差遣。”
咬咬唇,苏逸舟谨慎地接下我递来的白玉佩。
“剩下的琐碎事宜,映月馆的芳姑会替你打点,苏公子只管安心前备考。希望四个月后,我能顺利听到,苏公子高中头名的好消息。”
苏逸舟略疑:“恩公对逸舟的期望,仅此而已?”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一步来。若你连这一步都迈不出,我想仪仗你办的事,那也是空谈。但愿我没看错人,告辞。”
话尽于此,我想一切好坏,四个月自有分晓;而我和苏逸舟的缘分,目前,也只能到这里。
出了静园,本欲迅速折回宫中,不想南境大捷凯旋归来的将士受礼巡城,京中万民同涌上街头,瞻仰勇士风采;为保安全,京畿各处坊区要道暂时被卫军封锁,无法通行。
面对满街涌动人潮,我的马车如困在水中央的小岛,行动艰难;无法,我只能徒步返回千华门。
夜幕降临,长平街上十里花灯,九霄映澈,八方来客,七步聚首,六合之内,五彩流光,四海一家,三生有幸,二人同游,一番和乐。
耳边欢呼声此起彼伏,我像只逆流的鱼儿,被人群不断地冲击着;男儿装,女儿身,磕磕碰碰间,终是抵不过那些力气冲撞。
一时间脚跟不稳,我就朝地上栽去。
“年轻人,小心了!”
还好,一老者顺手扶住我,不然真要摔个惨。
“谢谢老伯,谢谢。”
惊惶染白了面,我定了定心神,连声尴尬答谢。
老者慈笑:“客气啥。小兄弟是要去皇城附近办事?瞧这阵势,怕是一两个时辰内难以解禁。”
“哈,这么久?”
我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出宫前我曾交代过唤雪,一定在入夜前返回芳华苑;但眼下看来,难了。
“谢老伯热心,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心中记挂着事儿,我快速作揖还谢,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