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这洛晨走遍人宗,却无一人愿收他为徒,全村只剩下一间房舍没有拜访,这房舍主人乃是一名女子,名唤寂真人,刚修得真人圆满之境。然洛晨心魔太深,这寂真人思量一番,也只得拒绝,洛晨心灰意冷,在村中闲坐,不了误打误撞发动观星引灵,触动心魔,痛苦无比,昏死在亭下不提。
“哎哎哎,洛晨醒醒,什么地方不好睡,非得睡地上?”八岁真人此时正蹲在洛晨面前,拿着一根狗尾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怀里还抱着一个荷叶包。
洛晨被草上绒毛刮得痒痒,一个喷嚏直接把自己打得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精神困顿,看向八岁真人的目光里满是怨念。
八岁真人见状,呵呵一笑,歪着脑袋说道:“我人宗之中灵气浓郁,别说你身强体壮,就算一个大病之人,在这露天席地睡一晚,也保管他病痛尽退,康复如初,可是我瞧着你睡了一晚怎么反倒萎靡不振,好像被人家揍了一顿似的?”
洛晨揉了揉鼻梁,没好气地瞪了八岁真人一眼,勉力站起身来,走到亭子中的石凳上坐下,脑袋深埋臂弯。八岁真人眼珠一翻,随即坐在洛晨对面,将怀中荷叶包打开,慢慢递到洛晨面前。
此时洛晨疲乏无比,正打算再睡一会,却猛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饥饿之感顿如排山倒海,从腹中杀将上来。洛晨慢慢抬起头,只见眼前一张打开的荷叶,里面放着两个馒头,雪白的馒头被从中切开,里面夹着黄澄澄的油煎蛋和几片鸡肉,蛋香肉香混合了荷叶清香,竟让人食指大动,洛晨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探了出去,抓起两个馒头就往嘴里塞,八岁真人知道洛晨此时心下难过,也就没有戏弄于他。
洛晨抓过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只觉口内生津,这馒头松软,应是新麦磨面,煎蛋嫩黄,当以豆油烹调,鸡肉肥美,必食仙家稻谷,荷叶清凉,灌以玉露琼浆,这正是龙肝凤髓悦口舌,五谷杂粮填肚肠,饱腹珍馐不知味,饥馁粗茶也觉香。
须臾之间,两个馒头下肚,洛晨捧着荷叶,只觉唇齿留香,心下安稳,不由得就打了个饱嗝。八岁真人见状笑道:“你这会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但方才怎么那般萎靡,就算是饿,也不至于饿成那副狼狈样子!”
洛晨腹中有粮,精神也好了许多,思量片刻,说道:“昨夜我看这村中夜色倒好,于是就爬到这亭子顶上观赏,谁知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只梦见漫天大火,我在其中狼狈逃窜,估计是从亭子上跌了下来,所以才躺在地上……”
八岁真人听罢,心中一动,问道:“洛晨,你身怀观星引灵之术,会不会是昨晚不知不觉间,引灵入体,所以才这般疲惫?”
洛晨摇头苦笑说道:“八岁师兄,我虽能观星引灵,然却不能存储灵气。一味引灵,轻则腹痛如绞,重则爆体而亡,若是我真的整夜引灵,此时只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说话间,八岁真人早就运灵于目,将洛晨体内看了个通透,只见此时他经脉如常,体内并无一丝灵力,虽神完气足,然困顿虚浮,也绝非伪装。无论是谁,修为越高,心魔越强,似洛晨这肉体凡胎,心魔充其量也不过让他变得暴躁敏感些罢了,断不会出现眼下的状况。八岁真人心下狐疑,却又瞧不出什么破绽,只得暗暗为洛晨打入一道灵力,看明日如何。
此时村中已然有人走动,洛晨心下好奇,出声问道:“八岁师兄,你们平日在这村中都做些什么?难道就只有喂鸡养狗,砍柴刺绣?”
八岁真人从石凳上跳了下来,叉腰说道:“谁说的,小儿煮茶,老者读书,养荷花,逗金鱼,耕种收获,家长里短,油盐酱醋,哪个不是事情?你以为这村落之中就真如你想得那么清闲?就如你今天早上吃的这馒头,若无人耕种,无人磨面,无人养鸡取蛋割肉,无人种豆榨油,你吃什么去?”
洛晨被八岁真人一顿抢白,弄得好不尴尬,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这才接道:“我不是说这些,我是说这里既是仙宗,难道仙宗弟子就不用修行道法?就不用修持本心啥的?”
洛晨这句话说得颇为大声,周遭路过亭子的村民纷纷侧目,随后哈哈大笑,摇头摆手而去,步履之间自有仙风道骨。洛晨看着三三两两的村民慢慢出村,一时间竟是看呆了,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细细想来却又千头万绪,无从想起。
这八岁真人站在一旁,见洛晨若有所思,心道这少年果然天赋灵根,只看见人宗诸位弟子行走步态便有所感悟。然而这灵根之前隐而未发,直到洛晨经历劫数,华都入狱,家宅遭焚,一连串变故下来,灵根仙缘才得以显现。可是这灵根一显,之前诸般劫数却又化作心魔,一旦入道,心魔即生,又把洛晨的道途生生斩断,如此阴差阳错,着实可叹。
将心下的感慨收起,八岁真人拿起桌上用来包馒头的叶子,转身就要离开,洛晨此时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忽见八岁真人扑扇着荷叶正往远处走,不由得出声叫道:“八岁师兄,你这是干嘛去?”
八岁真人回过头来说道:“这叶子无甚大用,但是鸡鸭最是爱吃,我正准备拿了这叶子剁碎去喂鸡喂鸭,嘿嘿,这是个顶有趣的活计,你想不想来瞧瞧?”
八岁真人本就一副小孩模样,招人喜爱,洛晨被他这么一说,心下好奇,刚踏出一步,却又把脚收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八岁师兄,这……你师父得柴仙人不是不愿收我为徒么?我这么过去会不会惹他不高兴?”
八岁真人闻言,随意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不过是带你去喂鸡喂鸭,又没说让他收你为徒,那老货一天到晚净想着砍柴劈木头,才不会理会这些小事呢,我说你到底来不来,你不来我可自己去了啊,过一会这荷叶蔫软,鸡鸭可就不爱吃了!”
洛晨听得此言,心下大定,迈开脚步就跟着八岁真人跑到得柴的木屋外面。这木屋看起来平平无奇,后面居然还有一方小院,里面鸡鸭鹅成群,更有一方池塘清浅,里面荷花正好,冷香扑鼻,当真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
八岁真人得意一笑,走到一旁拿起一把小刀,三下五除二就把方才包馒头的荷叶切成了碎块。院子里一群鸡鸭鹅早就把他团团围住,八岁真人个子小,鸡鸭鹅伸长了脖子,刚好够着他的咯吱窝,一时间痒得他笑个不停,急忙撒了一把在地上,成群家禽方才低下头去啄食。
“洛晨,你从前可喂过鸡鸭?”八岁真人坐在木墩上,晃着两只小脚问道。
洛晨摇头说道:“不曾,但我在江城之时,学宫里常有流浪猫狗,我从家里拿来饭菜喂过它们,倒也颇为有趣。”
八岁真人闻言一笑,递给洛晨一把荷叶碎片,说道:“正是,这鸡鸭和猫狗差不多的,你且来试试看!”
洛晨见那些鸡鸭可爱,早就跃跃欲试,此时接过荷叶,就如喂猫狗一般,低下身子,摊开手掌,将一小堆荷叶放在鸡鸭眼前。这成群家禽把地上的荷叶分食干净,意犹未尽,正要再寻,忽见眼前多出一堆,顿时围了上来,咕咕唧唧地绕着洛晨的手掌啄个不停,洛晨只觉得手中又痛又痒,但也并未收回手来,直到荷叶已被众禽分食干净,这才起身,只见掌心被啄红了几处,倒是没有流血。
八岁真人把手里剩下的荷叶全都洒在地上,哈哈笑道:“这些鸡鸭见了吃的就撒欢,下嘴没轻没重,似你这般,必会被啄到的!”
洛晨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红痕,半晌才说道:“我倒觉得这些鸡鸭虽没有灵智,然却知轻重,你看那鸡嘴尖锐,鸭嘴鹅嘴虽扁平无锋,但却密布细齿,我又没有修为傍身,它们只消稍稍用力,就能够切开皮肉,然这么会功夫下来,我的手上只有些许红痕,便足以说明它们纵然见食心喜,但也知不伤喂食之人。”
八岁真人闻言,对于洛晨仙根更是欣赏。所谓仙根,不过就是以一人之心,同万物之感,上至飞鸟流云,下至顽石走兽,凡所观者,无所不通,凡所见者,无所不悟。这洛晨不过拿着荷叶喂了一回鸡鸭,便有这般感悟,实在是道门一途不可多得的天才,难怪村里那些师叔师伯拒绝洛晨的时候眼中都有一丝惋惜不舍。
“洛晨,你今晚若是无处休息,我去和师傅说道说道,然你过来睡,可好?”八岁真人走到洛晨旁边,仰头问道。
谁知洛晨却是摇了摇头:“多谢八岁师兄好意,但还是算了,我在这村中睡得不错,不必再麻烦得柴真人,而且这人宗夜景颇为迷人,若是躲在屋子里,却着实浪费了。”
八岁真人闻言,也就没有多劝。当晚洛晨没有再爬上亭子上方,只坐在亭外观看夜空,随后心魔又起,只见漫天大火,父母俱被焚成焦炭,此番却是平枫霸占蓝心,其他人皆冷眼视之,凄惨无比,痛彻骨髓。幸得胸口瓷片,腰间白玉及时截断收取灵气,这才保住洛晨一命,使他不至于神志全失。
然心魔自古以来都是修真大忌,无孔不入,由念而生,即使白雪碧心玉再怎么名贵,也只能截断灵气,让心魔壮大得不那么快,却无法化去魔障。几天下来,洛晨就呆在人宗村落里等候神笔长老出关,白天帮八岁真人煮茶添柴,晚上却被心魔噬体而不自知,只觉越发困顿无神。八岁真人虽心下奇怪,然白日心魔隐迹藏形,全然无踪,难以发现,所以这心魔才得以盘踞紫府,恣意滋长,杀机渐露。
转眼洛晨来到人宗已有半月,这一天八岁真人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被得柴真人拎到山里砍柴去了,晚上回村也没来找洛晨。洛晨和村里其他人又不甚熟悉,也说不上话,百无聊赖挨到晚上,只觉心下烦躁无比,浑身发烫,竟似火烧一般。
洛晨以为自己生病,未做他想,摇摇晃晃摸到亭子里,看着天上星星,不料观星引灵自行流转。洛晨此时并未睡去,却看见洛府起火,父母蓝心俱都坐在堂前有说有笑,好不真切,不多时大火已然烧着三人衣衫,三人犹自不觉,依旧在厅上说笑。洛晨心下大急,抬起脚来就要朝前面走去,谁知却走不动,口中欲要呼号,也发不出声音。
正着急间,却看见平枫郭石从火中厅外走进,每人手里举着一支火把,先是走到父母身后,面色狰狞可怖。洛晨心中悲痛,可是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做出同样狰狞的表情,只见平枫郭石二人将手中火把一探,父母头发顿时被烧着,不多时整个头颅皆已起火,身体抽搐,隐有“滋滋”之声传来,洛晨看在眼中,目眦欲裂,却无能为力,不多时,秦月洛冲二人双双倒地,灰飞烟灭。
平枫郭石二人杀死父母,又一起来到蓝心身后,手中火把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平枫抓住蓝心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蓝心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头,正与洛晨四目相对,神情之中饱含思念。旁边郭石狰狞一笑,举起烙铁,狠狠按在蓝心脸上青烟四溢,皮肉皆焦,蓝心双目犹自看着洛晨,郭石忽然向这边望了一眼,哈哈一笑,竟直接将烙铁按在蓝心的双目之上!
“唔唔!”
洛晨口不能言,心如刀绞,只能发出一阵阵徒劳的闷哼。正在此时,又一个洛晨忽然从天而降,手持宝剑,斩落平枫郭石二人之头,随手一挥,蓝心容貌尽复,父母起死回生,洛府大火熄灭,随后堂屋忽然挂满红绫,张灯结彩,父母稳坐高堂,自己与蓝心跪在堂下,正是成亲之礼。
洛晨见状,心头一松,神志顿时涣散,此时那正在拜堂的洛晨忽然转过头来,邪魅一笑,沙哑之音忽然传来:“命犯天煞入红尘,害死父母换灵根,红颜舍生陪贱命,又欲修真屠世人!我为本心天真性,尔乃邪念是贪嗔,如今斩去心魔障,证得大道耀家门!”
那拜堂的洛晨本为心魔,此时却贼喊捉贼,反说自己是本心。这心魔见洛晨混混沌沌,神志已散,正是霸占肉身的大好时机,身形一动,手中长剑出鞘,直指洛晨紫府,这一剑下去,肉身丝毫不伤,但心魔却会成为这具肉身之主。
眼看着剑刃离紫府越来越近,洛晨腰间白雪碧心玉忽然一亮,八卦回转,挡在洛晨身前,将这一剑化去。然心魔此时志在必得,哪里就会放弃,自行运转观星引灵,那手中长剑一化十十化百,铺天盖地杀将过来,八卦阵再出,却瞬间就被漫天剑影斩成碎片,洛晨此时全无防备,等到剑影临身,那便是万劫不复。
“唉,尔等皆是洛晨执念,如今心魔作祟,你们却为何助纣为虐?”
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传来,漫天剑影猛然一顿,只见那堂中秦月洛冲还有蓝心忽然抬起头来,面露迷茫,似乎分不清这两个人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洛晨,此时清冷之声再起:“唉,你们纵然不知两人孰真孰假,但这一物,却应该认得……”
话音未落,一滴透明液体忽然从洛晨口中飞出钻进紫府,同时胸口那一片洛府中的碎瓷片光华大放。心魔被这光芒照到,顿时发出一阵凄厉嘶吼,倏然无踪,堂中洛冲秦月蓝心三人面露解脱之相,连带着整个洛府缓缓消散。这一遭洛晨险些被心魔占去肉身,此时浑身无力,幻象一消便昏死过去。
没过多久,一个女子身影慢慢走到洛晨身边,虚空一指便将洛晨悬在半空,径自走回小院。院门一闭,只听一声幽幽叹息,却不知藏了多少心思,这正是“心魔起处神魂灭,扫清紫府归寂然”,究竟不知这女子是谁,洛晨又作何区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