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青莲白日里外出被灾民盯上,夜晚灾民聚众而至,欲要杀人灭口,抢占青莲几人的房舍。谁知天缘凑巧,凡真仙师所留的一缕道意倏然而至,打入钟炎体内,寂飞仙和得柴真人将那些灾民逼退,凡真借钟炎肉身交代后事,助寂飞仙与得柴补全轮回,随后烟消云散不提。
话说洛晨在天外天得见秃头张,临了却连半句话都未能说上,就被秃头张两道白光打入白雪碧心玉,落回紫府,坠入不周山青光之中,重返凡间去了。这洛晨一入青光,只觉上下四周混沌一片,随后道道灵力呼啸如潮,挤压而至,洛晨一阵恍惚,迷茫之间,忽听得耳边似有话音,飘飘荡荡:
“夫君,晨儿好像比以前胖了点啊……”
“哈哈哈,大了嘛,胖点也无妨,只是这多年不见,臭小子现在长本事了,我这个当爹的是比不了喽……”
“瞧你说的,他本事再大也是你儿子,晨儿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就算在外面他能翻天覆地,回到家里你一瞪眼,他还是得缩得跟个小孩子似的,小时候他上房揭瓦,抓鱼抓鸟,谁都管不了,你一瞪眼立马就老实了……”
“哈哈哈哈,夫人说的有理!”
这声音一男一女,男声浑厚平和,女声温婉轻柔,那真是刻骨铭心,终生难万。洛晨听在耳中,心下相思之意,别离之情登时一股脑涌了出来,阵阵酸楚自心头漫上,连着喘息许久方才缓缓开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爹……娘……”
这边呼唤一起,那男女声音登时一停。过了许久,那女声方才大喜道:“夫君夫君,是晨儿回来了,是晨儿回来了!怜荷,怜荷!快去备一桌酒菜……快去快去……”
母亲秦月说着说着便带上了哭腔,父亲洛冲随后说道:“夫人莫要伤心,晨儿回来是好事,你怎么还哭起来了,走走走,咱们快去门口迎一迎……呵呵,多年没见了,还真有点……唉,罢了罢了,夫人,咱们快去!”
“爹……娘……”
洛晨只觉得心下酸楚,周身轻如片羽,飘然而落,随后脚踏实地,定睛看去,眼前正是洛府正厅院里用来盛雨水的水缸,母亲秦月身着宝蓝裙,父亲洛冲穿一件家常的书生袍,正急匆匆地从正厅之中走了出来,面上尽是喜悦之色。
“爹!娘!孩儿不孝!”
洛府大火,洛晨父母双双身亡,连尸首都未曾寻得,多年来洛晨固然修道有成,平复魔念,明心见性,但对于当初家宅起火一节却始终念念不忘,每逢佳节亦常对月长吁,感怀双亲。眼下本命界中,父母竟站在自己面前,音容笑貌一如往日,洛晨只觉五内如焚,又喜又愧,没走两步便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泪如雨下。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不过片刻,洛晨已然泣不成声,本命界为洛晨心绪所动,登时阴云聚拢,白雪纷飞,密如鹅毛,铺天盖地。洛冲秦月心疼儿子,哪里见得了这等场面,当即迈步上前,扑在洛晨身侧,秦月泪流满面,连声说道:“儿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洛冲虽是商人出身,八面玲珑,但此时千种思念,万般言语梗在咽喉,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良久也只慢慢吐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的儿啊……”
一家三口扑在雪地里相拥而泣,全无只言片语,却有无尽相思。如此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怜荷方才撑着一把伞款款而来,柔声说道:“老爷,夫人,少爷,您三位都在雪地里站了好些时候了,在这么下去,非把脸哭干了不可,更何况眼下辞旧迎新,正是喜庆的时候,又何必在这雪地里大放悲声呢?”
这边怜荷开口,秦月这才慢慢收了眼泪,笑道:“正是呢,你看我,这么多年没见晨儿也都未曾掉过眼泪,怎么这会反倒如此狼狈,夫君,晨儿,这会已然快到年下了,佳节痛哭可不是甚么好兆头,还是赶快起来罢……”
说着,秦月探手扶着洛冲的臂膀,将他轻轻扶起,洛晨这边也早有怜荷相搀。一家三口相对一望,只见各人面上都是泪痕历历,神情似哭如笑,乍悲还喜,瞧着不觉倒有些滑稽,怜荷在侧也是掩嘴窃笑,方才三人痛哭一阵,心头苦楚愤懑已然散去,这会见旁人这幅模样,不由也笑出声来。
四人立在厅外笑了一阵,秦月这才看向怜荷,问道:“饭菜可曾备好了?”
怜荷闻言,登时施礼说道:“回夫人,饭菜早已备好,就在正厅,灯也挂好了。”
秦月略一点头,神情颇为满意,洛晨眉头一皱,看向母亲问道:“娘,酒菜备好也就罢了,怎么还要点灯?”
秦月一面朝正厅走一面笑道:“这孩子过糊涂了,眼下已是腊月二十七,这年节近在眼前,不点灯成了什么样子,来来来,酒菜既已备好,咱们一家三口且进去,边吃边聊,这么多年没见,你都成了有本事的仙人了,可得给娘亲说说这些年的际遇。”
说话间,三人已然来在正厅门前,但见房檐下两盏红灯缓缓而明,衬出一副鲜红楹联,上联书“五湖四海,辞旧迎新接春色”,下联云“万水千山,红花绿柳尽得辉”,当中一副横批,大书“万象更新”,窗上更有福字窗花,一派欢天喜地之相。
洛晨眼见府中景象,按下心头疑惑,随父母来在正厅。但见厅内高烛明亮,条案之上供着鲜果酒食,当中梨花木的架子上摆的正是那白雪碧心玉,此时白雪碧心玉上明光流转,隐有字迹,洛晨上前细看,原来这明光内里写的正是年月时辰,眼下庚子年腊月二十七,可不正到年下了么。
“晨儿,发什么愣呢,快来陪你爹喝几杯!”
洛晨闻言,急忙回身来在桌边坐下,但见这桌上肉红菜青,汤浓酒冽,依次排开,色香味俱全,与此前亡尸登门时的菜肴大有不同,勾得人食指大动。洛晨本以为父母已然身亡,魂飞魄散,不想今日竟能在本命界中重聚,心下开怀,一家三口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各自宽慰。
别离难片语,重逢话事长。这酒到三巡,菜过五味,洛晨又与洛冲饮下一杯美酒,心中几番犹豫,还是起身说道:“爹,娘,有一件事孩儿思虑再三,还是想向您二老言明,洛府当日一场大火早已烧成平地,眼下此地其实是……”
“其实是你的地方,叫……叫什么……本命界,是不是?”
洛晨愕然抬头,但见父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面上并无惊异之色,不由问道:“爹,娘,你们早就知道了?”
洛冲拿起酒壶给洛晨倒上一杯酒,摆摆手示意洛晨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当年洛府大火,我和你娘逃走不及,被火烟呛死在卧房之中,随后便觉着周身轻如无物,只跟着一缕青光向外而走,待到那青光散去,只见一名光头男子立在我二人面前,说是地宗的仙人,俗家姓张。”
洛晨略一点头,这人应该便是秃头张了,当年他说自己不救洛府大火乃是事出有因,怎么又暗中把父母命魂接引而走?思虑至此,洛晨抬头看向父亲,洛冲眉眼一垂,继续说道:“这位张仙人说你命中有劫,洛府起火乃是定数,但他也不愿看我和你娘无端身死,这才将我二人命魂救出,温养在他的酒坛法宝之中,以待重逢之时……”
洛冲说到此处,旁边秦月脸色一动,看向夫君,洛冲自然察觉了秦月异动,只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而洛晨此时正在思量前因后果,故没能察觉。半晌,洛晨方才一叹,面露疑惑之色,看向洛冲,缓缓说道:“爹,张师叔可有说过咱们洛府那一场大火,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
此话一出,洛冲登时愣住,片刻方才说道:“出自何人之手?晨儿,当年那位张仙人与我和你娘说洛府大火乃是天灾,并非人祸,既是天灾,又怎会出自旁人之手?”
这本命界乃是洛晨之地,无论婢女还是父母,命魂一入其中,便成界灵,洛晨欲知其所言真伪不过举手之劳。只是眼前二人毕竟是自己生身父母,洛晨犹豫再三,终是不忍以界术探视,况且看父亲神色也不似作伪,洛晨微微一笑,当下说道:“无他,方才不过孩儿主观臆断,当日府中起火,怜荷等一干婢女小厮也为人所救,也不知究竟是何人……”
秦月闻言,面露慈祥之色,看着洛晨说道:“晨儿,我和你父亲本已身死,眼下死而复生,能再与你吃一顿饭,便已别无所求。我二人在张仙人法宝之中逗留十数年,此时也能察觉那张仙人已然身死,你往后若能寻到救出怜荷她们的仙人,也应当好好答谢才是……”
慈母之命不可违,洛晨当即垂首应了一声,又恭恭敬敬地给母亲满上一杯酒,喜得秦月眉开眼笑,好不欣慰。此时府外忽然传来一阵爆竹声,洛晨猛地回头,这爆竹声分明是从极远处传来,从洛府门口算起,少说也要到润雨学宫方能有这般音色。
秦月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说道:“这才腊月二十七,怎么就有人家放鞭炮庆祝了,还有三天才到除夕,这也太心急了些……”
洛晨这会顾不上许多,灵力一鼓,元神腾空而起,但见整个江城张灯结彩,处处红光,那商户民居之中竟有人影来来往往,上到老人,下至小儿,无不兴高采烈,更有许多百姓正踩着凳子登高,张贴对联福字,如此情景,竟与从前江城新年之时毫无二致。
洛晨心下惊诧,急忙催动神念在本命界中游荡一圈,只觉纤毫过处,全无异样,这才略微放下心来。那些百姓眼下也只是虚影,可观不可触,纵然立在他们身前言语,他们也一样恍若不闻,只是此番证道飞仙,本命界一扩再扩,整个城池处处可达,假以时日,虚影化实,眼前的江城就真的是江城了。
这边洛晨才收了神通,本命界中东方天际忽然青光一闪,便如破晓露白一般。这青光一起,洛晨恍惚间已然回到正厅饭桌旁边,洛冲哈哈笑道:“晨儿,天快亮了,咱们这酒菜也吃的差不多了,你该去就去吧,我和你母亲就在你这本命界中为你打理洛府……”
洛晨正要说话,整个夜空忽然又有青光闪过,随后神念退出本命界,只觉一阵寒凉扑在脸上,洛晨才想抬手将这冰凉抹去,谁料此时困意袭来,铺天盖地,洛晨尚未动手便已然昏睡过去,人事不省,这正是“一梦游子归凡世,天外仙缘落红尘”,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