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冯通先礼后兵,欲要强夺夜星子,洛晨自是不肯,两厢动起手来,缉仙令当即示警,冯通郑高等人师出有名,越发毫无顾忌,招招式式要废了洛晨修为。然洛晨得端木望传授腾云诀,虽是真人便能飞腾寰宇,出其不意,杀了冯通,随后遁入深林。
那冯通虽然为人阴险狡诈,与郑高私交却是极好,当初在门中也没少指点他修行,这边冯通一死,郑高登时怒发冲冠,只要杀了洛晨为师兄抵命。同行的其他修士与洛晨自然无甚大仇,然墙倒众人推,加之洛晨身上还有缉仙令未除,故而纷纷催动身形,飚入林中。
“呼”
洛晨身形闪烁,倚在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上,略喘了口气,阵阵剧痛自周身传来,好不难受,黑毛伏在树枝上,瞪着一双猫眼四处打量,稍有动静便会鸣叫示警。
方才那一番恶斗实在是凶险万分,若非洛晨打从一开始便死死地藏着腾云诀,只在地面与众人交锋,到最后一刻方才促起发难,这会不但杀不了冯通,自己多半也会被废去修为,任人宰割。眼下那些修士尽数追入林中,自己固然处境堪忧,但蓝心那边应该暂时无妨了。
思虑至此,洛晨才稍稍松了口气,从本命界中取出引灵丹,凝血丹服下。当日洛晨于人宗山外山问道真人,一回宗中便有寂真人留下包裹,其中存有各色丹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丹药洛晨也没怎么服用过,此时才派上用场。
于树下盘膝静坐片刻,药力化开,血气恢复,灵力聚拢。只是飞仙出手,不同凡响,若是寻常外伤,一颗生血丹吃下,这会早已恢复如初。可眼下丹药服过,外伤不过略略止血,毫无愈合之意,疼痛依旧,不减半分,内里经脉倒是伤得不重,然此时纵有引灵丹之助,灵力运化得也十分缓慢。
“喵……”
又在树下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洛晨忽听黑毛在上头发出一阵低低叫声,随后灵巧地顺着树干爬下,落在洛晨肩头,身上灵力一闪而逝。
眼下这一人一兽早已相通,上面叫声一起,洛晨便知有三人正朝此处而来。那些修士绝非易与之辈,方才洛晨一剑击毙冯通,算是把自己的本领露了底,故而剩余十二人竟未散开,反倒三人一队,在林间搜索寻觅,彼此护持,这么一来,漫说洛晨身上带伤,就算神完气足,也不敢轻易现身与之打斗。
这十三名飞仙被雨师族追杀至此的时候乃是清晨,中间又是交谈又是厮杀,这会早已过了午后,林中隐有暮色,雾霭氤氲,阴森渐显。洛晨躲在树后,静功吐纳顺畅,将自身气息尽数掩盖,不露分毫,又过片刻,但觉一阵波动自南边而来,随后便有话音响起。
“师兄,那洛晨不是真人修为么?怎地还能御空而行,当时我看那云气凝而不散,飞腾神速,比我等飞仙也不遑多让……”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这女子身穿一袭紧身束衣,长发三尺,眉眼清秀,颇有姿色。此人名唤颜梦,师从影门,这一门擅长以影遁身,以身化影,修炼到极致之处,便可身影合一,虚实一体,刀剑不能伤,术法不能克,鬼魅无形,捉摸不定。
这颜梦身边还有两名男修,一名蔡超,一名丘勺,这蔡超面容倨傲,里穿锦衣,外着锦袍,华贵无比,只是被雨师族追杀过后,多有尘土污垢,整个人也就狼狈起来,丘勺衣着与蔡超并无二致,只是这人眼细鼻尖,一看便是老谋深算之辈,两人师从冷云宗,乃是同门师兄弟,与颜梦一起入林寻找洛晨。
这丘勺闻言,摇摇头说道:“颜师妹此言差矣,缉仙令虽是寻常符咒,然据我所知,三宗已然有数百年没有发过缉仙令,可此前天宗却因为一个小小真人广发缉仙令,且多年未曾收回,那便足以说明这洛晨必有过人之处,那冯通仗着自己修为高深,把洛晨当成到口的肥肉,结果被一剑穿心,也怪不得旁人……”
“哼,什么天宗不天宗,道门三宗威风赫赫,结果人宗先灭,地宗天宗紧随,我看这三宗也不过是酒囊饭袋,里头装着一群无用之徒,招摇过市,浪得虚名罢了!”
一言不发的蔡超忽然开口,语气甚是鄙夷。丘勺被师兄一阵抢白,面色难免有些僵硬,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倒是那颜梦十分圆滑,急忙开口说道:“两位师兄,既然这洛晨身怀本领,当不是易与之辈,咱们若是真找到了他,又当如何?”
此话一出,就连眼高于顶的蔡超都略微顿了顿,面色隐有忌惮,丘勺见师兄这般神情,方才开口说道:“师妹,不瞒你说,那洛晨挪移身形所用的法门乃是人宗界术,只要我等紧追不放,便可破之,可他击杀冯通那一剑,却是……唉,冯通修为高绝,尚被一剑穿心,若是我,只怕当即便要被分尸当场……”
说完,三人俱都默然,缓缓向森林深处推进。或有看官要问,这三人乃是为了寻洛晨而来,怎么还这般招摇,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么?列位,这飞仙修元神,神识外放,有数十丈之遥,数十丈之内风吹草动,皆可明察,故而并不用四处翻找,只需凝神探查便可。
只是这飞仙固然神念如炬,却不知洛晨所修静功法门乃是寂真人一枝秘传,静功一动,万踪皆隐,洛晨躲在树后,催动静功,只要那三人没站在洛晨面前,便不能发觉。这静功里面还有一段渊源,此处暂且不表,后文自有分解。
且不说颜梦三人于林中与洛晨擦肩而过,郑高这会也正带着两名飞仙四处搜寻,且这郑高与冯通交情甚好,冯通一死,郑高这里便乱了方寸,带着那两名飞仙绕过南面,直奔山北,已然与其他同伴相去甚远,山北属阴,此时夜色渐生,愈发显得幽深静谧,诡异难测。
“洛晨……我必杀你……必杀你!”
林间幽暗寂静,本就容易勾动心绪,乱人神志,郑高此时怒气盈胸,只觉得周围林木杂草皆藏人影,挥动断命锥四处胡乱翻找,身后两名飞仙忌惮郑高修为,也不敢出言劝阻,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心中早有退意。
“洛晨,你个敢做不敢当的狗杂种,能藏不能打的缩头龟,隐在暗处算什么本领?有种你给我出来,出来!”
郑高四处乱找了一番无果,怒气充溢,立在林中狂呼乱喝,这也是仙门小宗只重术法,不重心境之故,心境不稳,强则狂,弱则馁,常则庸,皆非正道。此时若换一个三宗弟子在此,虽不说稳如泰山,但至少也不会方寸大乱。
“嗷”
正在大呼小叫时,郑高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鸣,急忙回身,但见一只金毛猿猴正蹲在自己身后,瞪着一双猴眼瞧着自己。这猴子胳膊直,尾巴卷,肩上一张小长脸,雷公嘴,眼睛圆,两只耳朵不大点,身量尚小,绒毛蓬松,一看便是只幼猴,这猴子看了郑高半晌,忽然从手里举起一个小山果来,递到郑高面前。
这山果通体朱红,晶莹剔透,清香四溢,仙门中人人皆知,猿猴献果乃是吉兆,别说它拿着一只完整的水果来献,就算它递给你一个果核,那也是好事,这郑高也不知修了甚么功德,今日竟有这等机缘,一旁两名飞仙看得艳羡不已,却又不敢上前,只好远远观瞧。
猿猴献果乃是祥瑞,这一点郑高自然知晓,本欲伸手去接,谁知才伸到一半,一股怒气忽然自心中迸发而出,眼前恍惚,那小猿猴赫然变作洛晨模样,面露得色,好不可恨,郑高强自忍耐,欲要接过那山果,只是怒气越压越盛,到头来怒不可遏,竟探手朝着那猿猴顶门抓去!
“郑师兄不可!”
天下之理,阴阳相合,祸福相依,猿猴献果虽是吉兆,但若肆意妄为,吉兆便成凶险。那两名飞仙见郑高神情狰狞,一只大手直取猿猴顶门,登时吓得亡魂大冒,出声喝止为时已晚,郑高大手已然抓到,只消再按下三寸,便要将这幼猴毙于掌下!
“嗷”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幼猴就要死于郑高之手,此时林中忽然传来阵阵狂躁长鸣,音浪破空。那小猴猛一瞪眼,双目和嘴唇陡然变得一片血红,原本甚为可爱的面容登时狰狞诡异,尾巴一甩,后腿一缩一伸,从郑高掌下退出三丈有余,高高跃起,隐入林中不见。
“嗷呜”
那小猴退入深林,整个林中忽然阴风大作,吹的是月动星摇,天昏地暗,细叶乱舞,隐有鬼鸣,衰草横斜,时起长哭。那枝杈摇动间,隐有红芒闪烁,猩红明灭处,正是魅影飘摇,郑高此时怒发冲冠,立在原地未动,旁边两名飞仙虽有离去之意,但又不敢妄动,只好抽出兵刃,各自警惕。
这林中的动静正是那猿猴一族弄出来了,这一族名唤雍和,生性温顺,久居林间,采灵果,饮甘泉,自有神通。只是雍和一脉可不是甚么灵兽,而是承天地戾气而生的凶兽,平日若无人招惹,它们便与寻常猿猴无异,若有不开眼的得罪了它们,那便是必死无疑,方才小猴献果乃是好事,谁知郑高一掌险些要了小猴的命,如此一来,整个林中雍和皆怒,当即催起阴风,缓缓朝三人围了上来。
“郑师兄,林间不妙,咱们还是先撤出为好!”
那两名飞仙腾起身形,悬于空中,立在郑高身侧,急声喝道。谁知郑高却连理都不理,如此叫了四五声之后,二人见郑高始终垂首不发一言,登时没了耐性,驾起身形便要遁走,谁知才升起三丈有余,就觉着头顶一黑,抬眼看去,之间两幅残尸倏然从上方垂下,血淋淋地朝二人扑了过来!
“啊!”
但见这残尸有上身,无下身,有眼眶无眼珠,削鼻割耳,唇角撕裂,肚腹中空,五脏皆无,只有一根肠子连在咽喉,两幅尸体就被拎着肠子悬在空中,血腥四溢,狰狞骇人。这两名飞仙一惊,齐齐发了狠,催动灵力,挥出兵刃,朝着尸体狠狠扫了过去!
飞仙一击,凶猛迅疾,谁知那两副残尸猛地一摆就给躲了过去,两道灵力射入林中,枝叶乱飞。此时那尸身已然晃到了二人面前,下巴开合不止,双臂来回乱抓,猛地朝着两人咬了过去。
这二人毕竟是有本领的飞仙,方才那两副残尸乍一出来,还能惊上一惊,这会却已然平复心神,兵刃挥出,登时将残尸抽成碎肉,飞溅而出。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收拾了两个,又有数十上百的残尸自林中而出,虽面目全毁,可衣衫样式却与凡间仙宗无异。
“吼”
“啊”
无数残尸便如蛆虫一般自林间显出身形,朝二人扑来。这难兄难弟也有几分本领,一双兵刃寒光烁烁,无穷道法颠倒乾坤,不多时便在身下堆起了一座尸山,谁知那残尸依旧是前仆后继,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密密麻麻,将这两人退路尽数挡住。
这两名飞仙纵然知道眼前不过虚幻,可终归心境不稳,时间一长,招式里就有了破绽,身形也不复之前迅疾。如此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只残尸倏然冲破道术,扑在其中一人的后背,一口便咬断了这人的脖子,随后无数残尸飞扑而上,惨叫不过数声,咀嚼历历盈耳,将此人啃了个罄尽。
这人一死,剩下的便是孤军奋战,没多久便被残尸扑了下来,啃成肉泥。随后那无数残尸缓缓后退,又复悬在林中,来回搜寻,择人而噬。那郑高却踪影全无,不知何往,这正是“空山猿啼声带血,幽林鬼哭韵含冤”,究竟不知这郑高身在何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