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老者端木望带着洛晨来在东海之畔,那白雪碧心玉上流光发散,想是已然到了秃头张所在之处,可是洛晨左右查看一圈,却并未发现半点玄机。此时,端木望方才不慌不忙地提起上古仙妖大战,说那三才阵只是困阵,并无斩妖破邪之功。
三宗灭邪妖的故事传遍仙凡两界,凡人不明仙术,不通阵法,自然看不出其中玄机,然仙界众人几乎个个都知道三才阵乃是困阵,并无杀机,却依旧对三宗掌门灭杀大妖一事深信不疑,只因这三才阵乃是名动仙界的三宗掌门所布,那就必然是毁天灭地,无所不能,其间心思,细想处却也十分可笑。
一身黑衣的端木望拄着扫帚立在海边,脚下白浪层叠,天边流云舒卷,倒也有几分超然之概。但见他眉头微微一皱,缓缓开口说道:“三宗掌门以三才阵击杀大妖不假,但这三才阵,却不是普普通通的三才阵,实是借了地利之便。”
纵然洛晨心下对于三宗掌门怀有敬畏,但听了端木望之言,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开口说道:“地利之便?晚辈不解,还请前辈明言。”
端木望呵呵一笑,探手在怀中掏摸一阵,取出一把木尺,随后说道:“那大妖法力雄厚,仙界众人皆不能敌,只是那时天地间有三处灵泉,天下灵力尽出其中,其一肃杀萧瑟,其二浑厚敦实,其三变幻无常,正应天地人三才之数,那三人为了借三处灵泉之力,这才摆出了个三才阵。”
端木望这一番话说的甚是平静,然听在洛晨耳中,却不由心驰神往,只觉眼下一心所知,不过九牛一毛,身之所处,难比沧海一粟,真恨不能胁生双翼,纵游乾坤,将这前前后后的时光因果都一一分辨出来瞧个清楚才罢。
没有理会洛晨变幻的神色,端木望略垂了垂眼角,继续说道:“三处灵泉中虽有无穷灵力,但也不是谁都能用的,可巧那三人所修道法正与灵泉一一相合,天宗紫薇,雷法精深,地宗素玉,阵法超绝,人宗了尘,界术无双,那时他们三人不过飞仙之境,以肉身入灵泉,互持互助,催动三才阵法,以地为基,以天为顶,于三才阵中化出无穷杀机,这才将那大妖灭杀……”
说道此处,端木望似是还有话说,但却生生顿住,没有多言。这会洛晨满心都是当年仙妖大战的壮阔场景,自然没有留意身边之人,良久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前辈,当年这一场恶战果然是激烈无比,只是这又与眼下有甚么相干?”
端木望摩挲着手中木尺,叹息一声,说道:“小子,凡事物极必反,那三处灵泉汇集天下灵力,凶险无比,寻常仙人进入其中,只怕眨眼的功夫便会尸骨无存,纵然三宗掌门道法精深,时日一久,也难免要身死其中……”
洛晨闻言,略一皱眉,思量片刻说道:“晚辈不才,但也曾见过本宗掌门了尘上仙,想来其他两宗的掌门也一样健在,既然这灵泉如此凶险,不知当年三位掌门又是如何从中脱出的?”
端木望呵呵一笑,把玩着木尺,自嘲道:“好多年没说这么些话了,今算你小子走运,老夫便与你嚼一嚼舌根子……当年三宗掌门借灵泉,灭杀妖孽,自身得其中灵力滋养,齐齐从飞仙跃至上仙,可骑虎容易下虎难,三人正要借残阵从灵泉脱出之时,嘿嘿,天劫就来了……”
洛晨闻言,登时一惊,修真之人飞仙跃至上仙,乃是要化去元神,以肉身应雷劫,若能生还,肉身的雷劫淬炼,与元神合二为一,方能证道上仙,这渡劫一事凶险非常,三人方才灭杀大妖,这雷劫便随后而至,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端木望瞥了洛晨一眼,自知他心中所想,晃了晃脑袋,说道:“不错,那时三人身在灵泉,本就命悬一线,此时天劫又至,更是雪上加霜。那三人不得已,只能纳灵泉深处真灵入体,以抗天劫,到头来三人虽渡过天劫,晋级上仙,更得灵力入体,寿元无尽,然经脉却为真灵灼伤,虽无碍性命,但也只能停在上仙之境了……”
话虽如此说,仙界之中多少修士终其一生连飞仙都难以企及,更别说那神通念达,法力无边的上仙之境了,三位掌门纵然无法再行突破,也同样掌管三宗数十万年,整个仙界再无能出其右者。
端木望低头瞧着脚下起起伏伏的海水,眉头微皱:“三人渡过天劫,才退出灵泉,谁知那三处灵泉先是灭杀大妖,已然耗损过半,后又抵挡天劫,真灵亦伤,不过片刻便分崩离析,灵泉一毁,乾坤不稳,天升地沉,三处灵泉掉落凡间,其内残余灵力升腾,竟在天地之间又复幻化出一重青天……”
这一番接二连三,千头万绪,着实将洛晨惊得无以复加,愣了良久方才言道:“前……前辈,难不成眼下咱们头顶青天,竟是当年灵泉升腾灵力所化?那……那在这青天之上,岂不是还有一处天地?”
端木望哈哈一笑,拿着手中木尺在洛晨头上敲了一记,说道:“不错,那青天之上还有一重青天,名唤天外天,当年灵泉周边之石,化作大小陆地,漂浮其中,只有飞仙方能在中间往来,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天外天中,是怎样一副光景……”
话说到这个份上,洛晨也早明白端木望将这些前因后果告知自己的用意,躬身说道:“前辈,白雪碧心玉到此流光逸散,却又寻不见人,想来地宗张师叔便是在这天外天中,只是晚辈虽然想去往天外天,然修为不过真人,有心无力,只怕是累得前辈白跑一趟了……”
端木望闻言,斜睨了洛晨一眼,举起手中的木尺说道:“当年三处灵泉落于凡间,幻化天幕,故而想去到天外天,也需由三处灵泉而往。这相思尺存于寒袖山庄历代庄主体内,正是去往天外天的法器,今日老夫便送你一程,如何?”
洛晨闻言,并未回答,心下略有疑惑。端木望一瞪眼,说道:“地宗白雪碧心玉极少传给外人,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片,而且成色又这般上乘,想来秃头张必有什么要紧事与你明说,且眼下仙凡两界大乱,阴神教霍乱苍生,你更是被仙界不容,难道就不想追本溯源,查明根由?”
听闻此言,洛晨便知自己本命界已然被眼前老者看穿,其实纵然不去天外天,洛晨也一样会查明这两界种种异样的来龙去脉,只因师父寂真人留书之中明言自己与这诸般劫数颇有关联,且当日在江城之时,秃头张也曾托秦烟带话,说洛府大火非是他不愿相救,实在是另有苦衷,这番话洛晨一直记在心中,只想着与秃头张再见时问个清楚,这会良机在前,洛晨虽有疑惑,但终究还是不愿放过。
见洛晨这般神情,端木望呵呵一笑,已知他心意,灵力一动,手中木尺腾飞而起,落于海中,随后迎风而长,须臾已成一叶扁舟,但见这轻梭往来无碍,底浅晴雨随分,无舵无桨空一身,船头高高举起,琉璃灯火长存。来回已过万载,而今有缘何人?一去横云染青尘,三生轮回定数,今世大梦成真。
这会洛晨心意已决,二人踏上扁舟,端木望淡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递给洛晨。洛晨接过,定睛看去,只见其上书三个大字腾云诀。端木望拄着扫帚说道:“这本书乃是我独创之法,修成之后,纵然没到真仙,也可腾云而行,千万里不在话下,你且收好,咱们这便启程了……”
说罢,端木望也不等洛晨道谢,周身灵力一鼓,但见船头八宝琉璃灯中火光大亮,小舟不但不向前走,反而缓缓沉入水中。灯光所到之处,海水自行退开,上至头顶七尺,下浸船底三寸,端木望哈哈一笑,便以手中扫帚做桨,轻轻一点,小舟便如离弦之箭,倏然朝着东海深处而去。
这海面看似平静,其内品类繁盛,不亚于深山老林,其中亦不乏凶猛恶兽,只是这船头琉璃灯火颇为神妙,各路大小鱼虾从旁而过,竟都不曾妄动,两厢无事。洛晨哪里见过这等神奇景致,心下欢喜,坐于船内,左右观之不尽
但见那鲸鲵舞涛弄浪,鱼虾逐流随波,珊瑚七色影如梭,海豚随光鸣唳,螯蟹闲寻海螺。
含光清绸渐淡,浓墨遮蔽几何,光阴无处可消磨,沉渊闭眼一梦,醒来年岁蹉跎。
小舟急速而行,不多时已到了深海,周围只有船头琉璃灯盏一点明光,偶有巨螯如屋,长肢似柱,于灯光尽处一闪而过,令人不寒而栗。端木望一面划船,一面说道:“海中之物,多存千百万载,身躯巨大,形貌诡异,更有妖邪,不过只要别去招惹,它们倒也不会主动生事。”
洛晨略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前辈,此时咱们所往的地方,乃是上古三处灵泉之一,不知剩余两处灵泉,现在何处?”
此话一出,端木望原本平静的脸上登时闪过一丝异样,楞了一下,方才说道:“另外两处,一处在流沙附近,一处在北境雪山,都是经年累月不用的地方了,只有这里离寒袖山庄最近,我懒怠跑路,所以才把你带到此处来。”
正说着,海底深处忽然显出一丝光亮,与这船头光亮遥相辉映。端木望见状,也不再多言,小船瞬息而过,不多时已然来在这光亮近前。洛晨定睛看去,但见一处由碎石堆成的深井立在一处海底峰顶上,其中光亮明灭流转,颇为玄奥。
端木望缓缓将船停在深井旁边,看向洛晨,说道:“这便是去往天外天的灵泉,这灵泉附近隐有吸力,待会你只需催动灵力,便会被其吸入,待到重见天日,便是到了天外天了。”
洛晨闻言,并未急着跳出去,而是借船头光亮,细细瞧了一圈,只见这深井周边顽石之上伤痕累累,沟壑纵横,一股苍凉古拙之息缓缓而出,令人怆然生悲。可想而知当年仙妖大战是何等惨烈悲壮,这才使得这灵泉历经无数光阴依旧没能化去当日印记。
端木望瞧着这深井,幽幽一叹,说道:“好了,走罢,这灵泉……一直便是如此……”
洛晨略一点头,静功自行运转,将心中杂念缓缓化尽,随后脚下轻点,掠出灯光之外,一阵柔和吸力迎面而来,将洛晨吸入深井之中,其内流光一阵闪烁,而后又复平静。端木望立在小舟之上,盯着深井瞧了半晌,这才深深一叹,拨转小舟,自行返回,这正是“雨落不遮任打袖,劫来不避反相迎”,究竟不知天外天中是何等光景,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