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洛晨离开行栈,循着白雪碧心玉中所指方向一路行来,却见一群百姓被阴煞入体,神志全失,正在追杀一众江湖人士,为首的正是当日在北境曾与自己共抗鞑子的池萝。洛晨出手击杀百姓,众人一道回到寒袖山,顺着山路缓缓而上。
寒袖山本就不高,众人又皆有根底,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然来在山庄门口,众人顺着大门从容行进,转过一道屏墙,洛晨睁眼看去,好一个寒袖山庄
但见那红灯悬玉瓦,轻纱锁窗格,碧树掩幽径,奇石荡凉河。这轻纱窗里,烛影飘摇红颜过,那幽径深处,暗藏寒霜护高阁,这山庄奇花异草时时有,灵根仙蕊四季多,也曾丝竹随歌舞,也有刀剑起腾挪,乍一看不过归隐田园享富贵,细观时方知这华贵山庄有侠客。
此番下山,折损颇重,故而一众侍从在进入山庄之后便被池萝挥退,方城本想留下,但池萝不肯,且他也看出自家小姐与这位洛公子交情不浅,故而也就顺水推舟,先行离去。二人一路沿着石径走向正厅,这寒袖山庄果然十分精巧,一步一景,步步相连,也算是匠心独运。
洛晨且走且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虽停下脚步,开口问道:“池萝,当初在北境,你叫我日后有空来寒袖山庄一叙,不知到底是为了何事?难不成就真的只是想要我来到这里小住一段时日?”
池萝闻言,面色一黯,良久方才说道:“洛秦,北境之时咱们也在扶威军中待了许久,你可知道扶威军在绝险之时,必死之地所用的号炮叫做什么?”
之前在军中,洛晨也听老兵提过,此时池萝问起,洛晨略一思量,这才说道:“生者为人,死者为鬼,人鬼同途,一道而归,扶威军中所用号炮名唤同途烟,只在绝境方会使用,据说在北境之战前,扶威军统共也只用过三次而已。”
池萝点点头,步履稍稍慢了一些,一面走一面说道:“既然你知道这同途烟用了三次,那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三次都是用在哪里了么?”
洛晨眉头一皱,这些事情过去许久,加之当时他也并未用心铭记,这会倒是忘了不少。思虑良久,洛晨方才说道:“一次是在南疆遇到南蛮用蛊,扶威军全军中毒,后被一名女侠所救,第二次乃是西方流沙,沙匪作乱,扶威军于沙暴之中燃烟集结,大败沙匪,至于这第三次……”
这三次之中,只有南蛮一次洛晨记得最为清楚,只因最后救下扶威军的女侠乃是自己的师父寂真人,其余的两次俱都含糊无比,这会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池萝见状,微微一笑,说道:“第三次乃是望海叛军作乱,扶威军失策被围,后来正是我寒袖山庄前去支援……”
洛晨略一点头,并未答言,池萝沉默片刻,这才接道:“当时家父池炀已然接管寒袖山庄,听闻扶威军被困,立时前去解围,后于乱军之中救下一名重伤的女兵,父亲对这女兵一见钟情,便将她带回山庄之中,好生医治,军旅之人,体魄强健,伤势没多久便已然恢复,二人便结成夫妻,过了几年才有了我。”
洛晨闻言,心下一动,开口问道:“池萝,你叫我来山庄,难不成是因为……”
池萝面上悲戚更甚,缓缓说道:“母亲虽有旧伤,但身体一直还算康健,谁知自打生了我之后,便会莫名其妙地头痛,虽然每次只需修养半日就好,但终归让人不安。天下灵药出北境,所以我才会前往北境,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良药,谁知最后灵药没找到,却遇见了你……”
此话一出,洛晨更觉诧异,立时开口问道:“那你为何当时不说清楚,还要等到……”
这会池萝眼底已有晶莹,自嘲一笑,缓缓说道:“只因母亲这病并不严重,故而我那时虽有自责内疚,但也终归有限,当时少不经事,心血来潮,原本可以说明白的事情,偏要卖个关子,等到这会却已然太迟了……”
洛晨一愣,看向池萝,低声说道:“难不成,令堂她已经……”
池萝眉头一皱,泪眼朦胧,一面走一面说道:“两个月前,母亲她病情忽然加重,痛入骨髓,床榻都被抓得破碎不堪,如此痛了三天三夜,终是没能挺过来……临走之前,母亲她回光返照,说是最爱看我穿红衣的样子,所以我才会在热孝之时,身着红衣……”
洛晨闻言,心下也是颇有愧疚,自己若是能早到两月,说不定便能救池萝母亲一条性命。细细将池萝方才言语想了一遍,洛晨忽然开口说道:“池萝,虽然我不知令堂病情如何,但总觉着这陈年旧疾绝不至于要了令堂的性命,不知……”
此时二人已然来到正厅,一阵喧哗之声忽然传来,池萝面上悲戚立收,厌恶忽现,二人匆匆来在厅上,只见一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中,面容稍显憔悴,但威势却不减分毫。厅中还有三人,应是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儿子,这三人衣衫破落,想是受战火所累的百姓。
二人才走进厅中,便听那妻子面色哂然,开口说道:“我说池大庄主,我们一家三口在村里过得好好的,您让您的手下低三下四地把我们请到这边来,这会我的乖儿子想吃点海味您都不愿意给,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不来您这地方了呢……”
厅中的中年男子正是池萝的父亲,寒袖山庄庄主池炀。这会听闻这妇人所言,池炀却不见半点怒色,只无奈地说道:“近来望海战乱,多有饿殍,能吃上一顿饱饭都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寻到什么海味?难不成是每日供应的粮食不够么?”
妇人见池炀并未动怒,登时得寸进尺,摇头晃脑地说道:“俗话说百姓饿死一千,贵人不瘦分毫,您是贵人,当然不知道我们百姓的不容易,嘿嘿,再说我夫君那可是九代单传,我们家这小儿子就是在家的时候,我们隔三差五的也得弄点海味给儿子吃吃,谁知倒了您这边,怎么还连这点东西都吃不起了……”
池炀闻言,面上也并无什么异色,只是悲戚更甚。一旁池萝早已怒火中烧,上前厉声喝道:“你们一家三口,当日未山匪所逼,几乎丧命,若非我寒袖山庄出手相救,你们早已做了刀下之鬼!此时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徒不似图报,反倒这般刁难,真不配为人!”
那女人被池萝夹头夹脑的骂了一通,面色煞白,黄牙一咬,往地下一坐,瞪着眼睛撒泼道:“当时我们一家三口正要去阴间相会,谁要你们救了!这会子你们既然救了我们一家,就得让我们一家吃饱吃好,就算差了一点,我们都半分不念恩情!今天你们在这欺压平民,辱骂百姓,等明儿个我们一家三口饿死在寒袖山上,看你们还威风不威风!”
这一番话凉薄无耻,直把池萝气得柳眉倒竖,正要再骂,洛晨眉间忽然闪现一丝邪气,抬手轻轻挡了挡池萝欲要抬起的手臂,随后上前说道:“既然你要饿死在山上,那便尽管去吧,明日若是还没饿死,我便直接出手送你们三人上路,你看如何?”
杀意纵横,沁人心神,那夫人登时被噎得满面通红,男人非但没有护着妻儿,反倒悄悄朝后退了一步。妇人心下不服,加之洛晨并未以灵力相逼,不过片刻便已然回过神来,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谁啊?寒袖山庄那可是池大庄主的,你在这耍个屁的威风?年纪轻轻,真不要脸!”
方才要这要那的时候还张扬跋扈,这会倒想起寒袖山庄不是自己的了。洛晨面露哂色,并未与之争论,体内灵力流转,威压暗动,妇人只觉着阵阵惊悸自心头而起,竟是话都说不囫囵了,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寒袖山上有上千百姓,你……你惹不起!”。
洛晨嘴角微微一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上千百姓,呵呵,果然是十分唬人呐,那若是你们一家三口死了,你猜其余百姓是会群情激奋呢,还是会为了口粮默不作声呢?”
此话一出,妇人大怔,狠狠地咽了口唾沫,眼珠咕噜噜一转,随后立时站起身来,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拉起孩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男子愣了半晌,这才急忙跟上。池萝面上怒色未消,看向父亲,正要说话,却见父亲疲惫之余,竟有不满之色,缓缓喝了口茶,说道:“萝儿,这位是谁?”
池萝只道父亲是因为母亲之死,心灰意冷,所以才会对这一干百姓如此迁就,故而并未太放在心上,闻言开口说道:“父亲,这是女儿当初在北境结识的战友,姓洛名秦,之前女儿下山收拢灾民遇险,正是他路过相救,这才……”
只是,这边池萝尚未说完,池炀已然摆了摆手,冷冷地看了洛晨一眼,漠然说道:“既然你救了我女儿一命,我便暂且不将你逐出山庄了,这些灾民分外可怜,洛公子若是再要多言,纵然你救了小女性命,只怕我寒袖山庄也一样容不下你了。”
池萝闻言大急,正要说话,洛晨却略一躬身,淡然说道:“今日在下不过心下不忿,这才出言解围,既然池庄主愿意供养这一群百姓,那在下自然不会再行多言,在下此番前来,不过探望旧日战友,还请庄主放心……”
池炀闻言,轻轻一哼,一言不发,起身转过后堂,径自去了。池萝心下有愧,回头说道:“洛秦,你不要见怪,自打母亲身死,父亲便一直如此,对那些灾民低三下四,对庄里的弟子却是冷然倨傲,庄里粮食果菜反倒都给他们吃了去,方才多有失礼处,请你不要挂在心上。”
洛晨闻言一笑,说道:“无妨,你我昔日战友,出生入死,何出此言,今日稍晚,你且帮我安排一间空房,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叨扰几日,不过放心,我不会像那些百姓一般,张口就是山珍海味,只寻常饭菜便是了,不知池大小姐可愿留客?”
见洛晨举止自然,并未介怀,池萝也是展颜一笑,说道:“既然是出生入死的战友,还何必说什么客不客的,我这便叫人打扫一间幽径小院给你居住,既然来了我寒袖山庄,自然没有怠慢的道理。”
二人一路离了正厅,沿着小径朝东而来,不多时已然来在一处小院门口,这小院前有杨柳,后有修竹,石桌上刻的是岁寒三友,石凳上雕的是梅兰竹菊,脚下青砖平整,篱笆错落井然,檐下有明灯两盏,门边有木刻楹联,其上曰
有情人千里相思若咫尺
无意客对面冷然不关心
洛晨里里外外瞧了一圈,赞叹不已,回头看向池萝说道:“今日多有打扰,只是还有一问,须得请教。”
池萝闻言,掩嘴一笑,说道:“你跟我掉什么书袋子,有话赶紧说,这绕来绕去的,难不成还要让我留在这陪你不成!”
江湖中人,不拘小节,倒把洛晨给呛了一回,急忙摆手说道:“并非如此,只是因我来晚,方才使得令堂痛苦而去,我心下颇有不忍,不知明日能否带我去令堂坟中祭拜一番,聊表歉意?”
池萝眼眉一垂,缓缓说道:“母亲身死,与你无关,既然你要祭拜,那我明日一早便来寻你,与你一道前往祭扫便是。”
说罢,池萝欠身行礼,退出小院,洛晨却并未走回屋中,只在院中坐下,此番受伤后愈,洛晨体内静功越发顺畅,将一身修为尽数隐去。洛晨坐在院中,朝外望了一眼,但见寒袖山庄之中鬼气隐约,其中一处犹为浓厚,诡异非常,这正是“乾坤晃动邪祟起,惑乱人心坏清明”,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