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黄沙无际,森森白骨生寒,匆匆一去不回还,前后尽是来路,生死左右两端。
四节轮转一岁,物是人非江山,待到东归思故土,天下千夫尽指,难得一隅相安。
一年光阴,须臾既过,算盘回到望海春秋盟总坛,摆出盟主尸首并春秋令,谁知那春秋令背后偏生刻着洛晨二字,笔迹潦草,似是临死所书,一时间盟中众人激愤,只要寻仇。
春秋盟人才济济,自然有人提出异议,说要详查再定,然这些人不出几日便纷纷偃旗息鼓,或是销声匿迹,或是转过头支持追杀洛晨。数月之后,洛晨自是杳无音讯,然春秋盟却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算盘之手,暗地招兵买马,渗透望海府衙,只待时机一到,便要生乱。
春秋盟蓄势待发,阴神教也渐渐于民间浮出水面,白日间信徒四处招揽百姓,若有不愿加入者,当夜必有鬼祟缠身,须得加入阴神教方能禳除。这件事暗中传扬开来,众人皆道阴神教本是鬼仙所创,欲要为祸人间,此言一出,许多修真门派不知就里,当即入世,屠戮鬼仙。
只是这样一来,却正中阴神教下怀,派出护法大肆招揽。鬼仙一脉性子本就怪异孤僻,为仙人所杀,心中含怨,登时便有不少加入阴神教,如此弄假成真,仙鬼两派误会深之又深,雪上加霜,反倒是阴神教借着鬼仙之名行隐秘之事,到头来恶名都被安在了鬼仙头上,后事百姓谈鬼色变,皆由此而起。
且不说中原风起云涌,暗流纵横。当日洛晨蓝心为阴神教真人护法所伤,幸而钱多以符阵相护,方能侥幸逃脱,然那护法觊觎灵兽夜星子,哪里会轻易放弃,竟穷追不舍,跟随二人一路深入大漠。
只是洛晨蓝心不识路途,几月下来,早已不辨东西南北,奈何后有强敌,也只能胡乱遁走。其间几次失察被追上,皆是二人奋力拼杀得脱,大战下来各自带伤,却又不敢稍作停留。
“哈哈哈哈,你们二人修为尚浅,然天赋卓绝,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何必为了区区一只灵兽枉自在这荒凉沙漠之中丢了性命?倒不如将那夜星子交于我手,我放你二人一条生路,岂不比在这沙漠之中亡命强上许多?”
沙漠之中荒无人烟,此时三人也依然偏离了客商经常行走的要道,黑衣人自然再无顾忌,直接以灵力传音。话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浩浩荡荡,威势滔天,让人心生敬畏,幸而洛晨蓝心二人皆是心智坚定之辈,才没有被惑了神志,但灵音无休无止,听在耳中也是十分烦躁。
此时二人周身头脸尽是沙土,狼狈不堪,脚下却不敢有半分停顿,蓝心一面飞一面说道:“眼下天色将暮,马上就会入夜,到了夜里我施展鬼隐之术,那黑衣人便无力察觉,到时咱们按照原路返回,应该可以甩开他一段路程。”
洛晨脸上沾满细砂,然双眸却是十分明亮,沉吟片刻说道:“不可,之前咱们便是用这等方法骗过了他,只怕他此时已有警觉,今夜夜深咱们先以鬼隐之术隐在原地莫动,看黑衣人会作何反应。哼,如此穷追不舍,早已成了不死不休之局,咱们不杀他,就要被他屠戮。”
蓝心闻言,只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他二人虽是仙人,但终归修为太低,虽然不至饥渴而死,但也难免乏累,幸而蓝心身为鬼仙,有浮空之能,逃遁之时不留足迹,且鬼隐之法在夜间得天地阴气庇护,即使是黑衣人也难察觉,洛晨也从钱多留下的书籍之中习得不少符使用的法门,数次临危脱逃。若非如此,只怕二人早被那黑衣人活捉了。
这般亡命奔逃虽然狼狈不堪,但于蓝心洛晨二人却着实是一番难得的历练,起初二人还略有惊慌,然此时强敌在后,命悬一线,却依旧能够泰然自若。此时二人心下俱都明白,若是不将这黑衣人斩草除根,纵然得到天大的好处也无福消受,故二人逃遁之时,已然杀机暗生。
须臾夜色已起,二人展开身法,直朝前奔。黑衣人也知道一到夜间,那鬼仙必又要施展隐身法门,悄然跑出老远,让自己白日苦苦追袭前功尽弃,不由得脚下发力,奋力朝前掠去。如此日复一日在这沙漠之中追逐两个道童修为的小辈,黑衣人也早没了耐性,若是得手,必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洛晨蓝心在前,片刻已然找到一处凹陷的沙坑,这沙坑方圆十丈有余,圆融自然,毫不突兀。二人对视一眼,掠入其中,洛晨取出四张烈阳符,四张趋阴符,按照八卦方位摆好,随后又将一张疾风符摆在中央,正是钱多死前用过的混沌符阵。
其实钱多所留书籍中记录的符阵十分之多,功效更是五花八门,然符阵却不是单纯将符摆好激发就能用出来的,不同符激发次序,强弱皆不能出半分差错,有些符甚至要用其他符激发时的灵力波动来激发。若是出错,便半分威力都发挥不出,洛晨一路逃遁一路参详,眼下也只参透了几个符阵而已。
将混沌符阵布置妥当,洛晨扫来细沙将符掩盖,符不激发时便是一张黄纸,倒也不怕黑衣人发现。蓝心抱着黑毛立在一旁,待到洛晨直起身子方才问道:“晨哥,你布下这符阵,难不成是要借着今夜之机,除掉那黑衣人不成?”
洛晨拍了拍手上的沙子,望着蓝心笑了笑:“不错,就算不能将其击杀也要让他吃点亏,钱多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混沌符阵竟不会阳气冲散。只要黑衣人走进沙坑,我随后激发符阵,纵然他修为高深,也必然会被阳气所伤。”
说着,洛晨掠到沙坑旁边,将八张烈阳符分八卦方位分别埋在边缘。只是二人皆未察觉,这沙坑虽圆融自然,但却与周围沙漠高低起伏之势极不相容,若从空中看去,便如同被人生生挖出来的一般,只可惜蓝心受修为所限,纵然飞起也不过离地两三丈,自然难以看清这沙坑的古怪。
须臾布置已毕,二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黑毛已然鸣叫示警。之前钱多以符阵困住黑毛,使之昏睡不醒,似乎反倒让黑毛得了不小的好处。蓝心催动鬼隐之术,黑毛身形一闪,遁入洛晨本命界,随后二人就近找了一处沙丘隐匿,静观其变。
片刻,黑衣人已然来在沙坑旁边,细细探查一番,只觉这沙坑平平无奇,只有淡淡的灵力气息散在四周。黑衣人思量片刻周身荡起疾风,将沙坑周围沙土吹得四下飞舞,只是洛晨早已想到此节,灵符埋得颇深,即使黑衣人吹散沙尘也并未暴露。
如此一来,黑衣人这才安心了些,缓缓朝着沙坑深处走去。此时夜间,那鬼仙催动隐身法门,连自己也难看破,倒不如以逸待劳,若是胡乱追赶,一旦背道而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心下如此想着,黑衣人已然来在沙坑中央,再有几步便会踏上混沌符阵,洛晨蓝心隐在旁边沙丘,面上却不见半点焦急之色,黑衣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旁边立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缓缓摇了摇头,缓缓走出,踏上了混沌符阵。
蓝心鬼气疏忽而动,带着洛晨掠到沙坑旁边,随后洛晨显出身形,飞沙剑上寒光万道,自上而下朝着黑衣人猛攻过来。那黑衣人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双掌悍然迎上,若是这两个小辈一味奔逃,自己必然要花一番功夫才能得手,谁知他们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当真再好不过。
只是黑衣人这心思才起,便觉视线忽然一暗,连带着那少年都隐在了混沌之中,黑衣人心下一惊,当即反应过来,正要朝外掠去,只觉四周热浪奔腾,体内阴煞隐有崩解消融之势。黑衣人心念电转,早有计较,口中发出一阵惨呼,随后半跪于地,大声喘息,似是遭受重创。
洛晨闻声,心下一喜,难免有些浮躁,仗剑便朝着声音起处掠去,可是才到近前,却见那黑衣人猛地站起身来,周身阴煞浓郁,一掌当头按下,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哈哈哈哈,阳可克阴,阴盛亦可克阳!如此简单的道理,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洛晨大惊,急忙抽身后退,可又被黑衣人掌风所制,难以脱出。此时沙坑被纯阳阵所隔,蓝心虽有意相助,然而却难以突破纯阳阵的炽烈阳气。此番二人本欲力挫黑衣人,谁知到头来作茧自缚,反为所害,不过片刻,阵中忽然传来洛晨痛呼,想是已被那黑衣人所伤。
蓝心心下大急,再顾不得其他,催动鬼气裹住全身便要冲入阵中,谁知尚未动身,那纯阳阵便先自行崩解损坏。蓝心不明所以,但终归担心洛晨,闷头只身冲入混沌符阵之中,此时混沌符阵已有散去之势,蓝心鬼鞭纵横,夹头夹脑地朝着黑衣人的身影卷了过去。
按理说这黑衣人真人圆满的修为,就算是徒手硬接蓝心的鬼鞭都不会受到什么伤损,只是此时鬼鞭袭来,这黑衣人竟一言不发,直接扔下洛晨,闪到一边,眼中神色颇为忌惮。蓝心这会没有功夫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登时掠到洛晨身边,只见洛晨半跪在地,嘴角鲜血滴滴落下,似是受伤不轻。
蓝心见洛晨受伤,也没了与那黑衣人拼命的心思,当即催动鬼隐之术,朝着沙坑之外而去,谁知她才穿过边缘,便觉一阵寒意从周身掠过,眼前却早已不是之前那片荒凉沙漠,只有累累白骨堆积成山
但见那惊风飒飒呼啸,阴云缕缕盘桓,荒天蒙尘影如蓝,白骨噼啪做响,不见厉鬼相残。
涛起何来江水,潮退无故生寒,杀尽生灵千百般,削肉断筋沥血,空余尸骨成山。
眼前白骨堆积成海,波涛汹涌,此起彼伏,其中阴风呼啸,隐有嘶号,那白骨山便在这骨海中央。即使蓝心身为鬼仙,也断然没见过这等森然景象,阴风扫过,只觉阵阵惧意从心而起,不由得倒退了两步,猛然想起那黑衣人还在自己身后!
“嘶”
蓝心周身一颤,猛然回头,却见身后也是一片白骨海,哪里有什么黑衣人?此时她和洛晨正立在一片小小的白骨聚集的陆地之上,且这片白骨之地在周围骨骼的冲刷之下,还在不断缩小,若是这片陆地被冲刷殆尽,他们二人坠入这无边白骨之中,只怕凶多吉少。
思虑至此,蓝心下意识地催动体内鬼气,却发现自己竟然不能腾空,此时脚下白骨已然被冲刷得只剩下一丈方圆,顶多还能撑一炷香的功夫。蓝心正不知所措,一旁的洛晨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轻轻咳嗽两声,说道:“有灭必有生,既然这白骨会散,也必然有聚,只需看看周围有没有刚刚聚集的落脚之地便是。”
蓝心闻言,举目朝四周看去,只是这周围白骨尽数起起伏伏,一看便知不能踩踏,哪里有什么落脚之地?洛晨此时心中也是颇为焦急,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不由得低下头,却看见自己脚下正踩着一个骷髅头,这骷髅双眼之中隐有鬼气,只是这鬼气正在缓缓消散。
洛晨注视着脚下的骷髅头,忽然心有所感,抬头说道:“蓝心,你且将鬼气注入这骷髅头中看看。”
蓝心一愣,但也并未犹豫,当即一股鬼气打入其中,脚下陆地登时不再崩碎,但无论蓝心再怎么注入鬼气,这陆地却都没有半点扩大的样子。二人叫天不应,叫地无门,只得坐在其上,幸而这白骨海上除了阴气鬼气之外,灵力也是颇为浓郁,洛晨安坐吐纳,不多时伤势已然见好,只是四周尽是无边白骨,想要离开这诡异之地却是难了,这正是“白骨海上生白骨,不知当年何许人”,究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