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近御书坊门口,江流月身边的那些个读书人们,骂得越难听,说是吵架,但事实上,孔小夫子根本就没出现,只是学子们的单方面骂人而已。
本来只是想来这御书坊买本诗集的江流月,越听越窝火,越听越生气,大家都是读书人,有意见不能好好说吗?为何要骂人父母?为何要问候人家的女性亲人?为何要牵连祖宗十八代?
于是,这位穷得只能住东十八巷,连买诗集的钱都是坑骗吕山平的穷书生,真真正正的除了会读书之外百无一用的穷书生,决定替孔小夫子,吵上一架。
至于他为何要趟这躺混水,约莫是因为那孔家某代先贤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吧。
子曰:凡事皆有公私之分,轻重之别,唯有一事,应独身担之,讲究一个祸不及家人!
分开人流,江流月向御书坊而去,人挤人的大街之上,硬生生是让江流月挤了过去,一路上踩了这位的脚,踢了那位的屁股,江流月都只是连声道歉,口称借过借过,温文尔雅,不失儒生风范。
直至扒拉开最靠前的两位骂人最凶的太学宫学子之后,转身面对着这街上的近千人,江流月还是面带笑意。
凝神静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江流月对着这近千人施了一礼,轻声说了一句:“失敬了!”
随后,他登上御书坊那台阶之上大声怒吼,用尽他最大的声音吼道:“天下读书人众多,尔等不过千人之众,代表得了所有读书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是孔小夫子在天街亭中说当朝宰相钟璞,又与尔等何干?
自诩读书人,来御书坊却不是为了来买书,而是因为一件与尔等无关之事来吵架,来骂人,尔等真的配得上读书人这三个字吗?”
此三问一出口,御书坊外的大街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然后,不过几息时间,便爆发出更加喧闹的声响,这回,骂孔澄小夫子的少了,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骂这个不知哪来的家伙。
而江流月,却是不理不睬,自顾自的喊着:“首先,要吵架便吵架,却不能乱骂人,更不能骂及亲人,人人都有父母,人人都有祖宗,怎么能随意辱骂别人的亲人?
其二,要找孔小夫子吵架,也与尔等无关,宰相大人都没说话没出声,你们干嘛非得来闹事?”
江流月一人在御书坊台阶上据理力争,而台阶下,却是无一人认同,所有人心里都想着:这是哪来的傻子,在这多管闲事
“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知晓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根本就不是在说各位,而是独独说宰相大人钟璞,各位又何必来找孔小夫子的麻烦,秋日饮茶闲翻书不好吗?”江流月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显然他不是什么大嗓门,没法一直大声喊话。
而这是,乱糟糟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突然又是一片寂静,而且,人流正中,分开了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小道,有一个,缓步行在其中。
宰相大人来了!
自从看到了有人开始反驳之后,宰相大人钟璞就已经下了酒楼二层,站在了人群之末,缓步向前,直到此时,才被人认出,让出了一条道路。
钟璞笑意玩味:“书生一说,是独独说我钟璞一人,还是说天下所有书生,这些读书人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见人群终于安静下来,终于能好好心平气和的吵架,江流月也如释重负,他缓步下台阶,也沿着众人让出来的道路前行,没有正面回应,而是说:“宰相大人,你这事办得,真是太蠢了。”
“哦,为何如此说?”钟璞转了转手腕,脸色渐冷:“敢说我蠢的,你可是头一个。”
“因为一句口舌之争,就整出这么一出天下书生大骂孔家夫子,还不蠢?你不觉得你仗着陛下信任,做出的事已经太过火了吗?”江流月摸了摸怀中那两颗从吕山平那弄来的碎银子,有些怕一会挨打的时候掉了。
钟璞已经斜着眼看着江流月,两人脚步越近,他的说话声也就渐轻:“我能让这么多学子来当街骂人,我也能在这里打你,然后扬长而去,你倒是说说,到底谁蠢?”
“国之权柄,是为利器,君子持器,待势而动,小人持器,叫嚣不停!”江流月还是死鸭子嘴硬,但是一柄羽扇已经在手,护住了脸面:“打人别打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钟璞摇了摇头,一掌拍在了江流月头上,力道之大,让江流月差点摔倒,他开口问道:“脑子还是有些脑子的,可惜就是个死脑筋,不懂圆滑变通!”
江流月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认死理,为了理这一个字,就算挨打,也认了,反正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一声叹息,从御书坊中传出,名义上是孔家当代夫子,实则只是个小孩子的孔澄从御书坊中走出,他大声说道:“那个认死理的,你真傻。”
然后,他又对钟璞喊道:“哪来啥,无用书生啊,这真不是我坑你,这认死理的真不是我安排的,你这事真不能怪我,与我无关啊!”
不光是江流月有些莫名其妙,连钟璞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近千学子更是一脸懵逼。
却听得御书坊内还有一人,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落在街上众人耳中,却声如炸雷。
“国之权柄,是为利器,君子持器,待势而动,小人持器,叫嚣不停!说得真好,朕,听进耳中,记在心里!”
街上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大片,只剩下江流月没有跪,他转身看向御书坊,稀里糊涂的问道:“朕?”
御书坊中走出一人,没有穿着龙袍,也没戴着金冠,而是一身儒衫,像极了一个读书人。
“是的,就是朕!”宋勤双手负后,没有去追究江流月的面圣不跪之罪,而是对着跪倒在地的钟璞说了一句:“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却叫嚣不停,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肚量。”
说完,挥袖转身,刚出御书坊,又回御书坊。
“孔小夫子,不管这些烦心事,再来替朕解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