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居不易!真的是连住都住不起啊!
作为寒门子弟的江流月,靠着父母向他人借来的百两银钱,一路上省吃俭用,终于是来到了云汉王朝最为寸土寸金的司州定安城。
可是,京城内的客栈书院,供给像他这样赴考书生的住所,租金却贵得吓人。
别州的考生学子,大多会去住各自州郡在京中所建的同乡会馆,有已经在京城混出头的前辈同乡们帮衬,不说如鱼得水,但至少吃住方面,不会有太大的负担,普通门户里走出来的考生,也能住在定安城内,不至于京城居不易。
在朝中已经混出了些许名堂的达官显贵们,会常去自己州郡的同乡会馆,与年轻后辈们谈笑风声,或是金玉良言,或是面授机宜,总之,前辈们该做的,他们都会去做。
而在京城靠经商买卖起家的富家翁们,亦会替自己所属州郡的同乡会馆出钱出力,与那些个年轻人们说些:“有难处,便与咱们说,同乡人,不要客气。”
正是这些在京城站稳脚根的外乡人,撑起了各自州郡的同乡会馆,让赶考的后辈年轻人们,不用为京城柴米油盐的贵,而抓心挠肝。
至于其中有多少当官的是希望着后辈们以后鱼跃龙门能念着自己的情份,好加倍讨要回丰厚报酬。以及想着借机笼络一帮年轻人,以后若有一人得道,自然能鸡犬升天的商人富家翁,这种隐藏于暗处的细碎心思,不提也罢!
神机岛出来的江流月,则就是没有其他州郡的年轻人这么好的待遇了。因为,神机岛,在京城定安,没有同乡会馆。
甚至,定安城内的四品以上京官,没有一位来自神机岛。所以,江流月在这京城,真的是居不易!
不过,江流月也不是什么硬要撑面子把自己撑死的人,数着还剩下的两张十两银票,以及不到半两的碎银子,他在问过城中的客栈与书院租住价格之后,就毅然决然的决定,住不起,那便不住在城里。
城外怎么说,也有地住吧,只要不用花太多的钱,熬过了一个夏天,秋闱便到了,那时,一举成名,京城再居不易,也有能力住上一住了吧?
城东三里,有一小村子叫平安村,村东头有一个小院,院中两间小屋,养了一小群鸡鸭,这就是眼下江流月所居住的地方。
这个院子,是平安村的私塾,塾师刘松平,教村中小孩认字读书,村里人要遇到要写字的活,也会请刘先生代为提笔。
村子不大,来了个陌生人,去私塾读书识字的孩子们回到家一说,这一天的时间也就全村都知道了,知晓是外地前来赶考的考生学子,而且还是个连中了两元的有才学子,村民们也有爱才之心。
几户孩子在私塾蒙学的村民,你家一个鸡蛋,我家两把青菜,在私塾给这个喜欢摇羽扇的年轻人接风洗尘。不算多好的食材,也没什么绝顶的厨艺,只是村民们用私塾的灶台炒了几样家常菜,在院中打了张八仙桌,普普通通的一顿晚饭而已。
但这却让江流月很感动,离家前狂妄不羁,以为有才华便是拥有了一切,可是赴京赶考这一路之上,看尽了人生百态,每次见有不平之事,便要出头替人说些公道话,为此,也挨了不少顿打。
而到了京城,更是因为没钱住客栈书院,又无同乡会馆可住,被别的州郡同届考生当笑话看。
能在城外小村子之中被一群村民看得起,一顿没什么油水的洗尘宴,让江流月觉得好受了些。
在家时事事被父母保护在羽翼之下,离家这几个月所受的苦,够他回昧了。他懂得了什么叫人情冷暖,懂得了什么叫勿做出头鸟,懂得了什么叫言多必失。
他从一个话唠,一路行来,慢慢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心中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秋闱,考一个殿试第一!
夜已深。私塾院中的两个读书人各坐着一张小板凳,刘松平借着月光,在洗着锅碗瓢盆,而不再话唠的江流月,则是抬头看着天空,看那空中的点点繁星。
明明学识比太学宫那些教人读书的太师们还要渊博,却屈居在平安村这小私塾教书蒙学的刘松平,看着江流月一脸迷茫的盯着天上繁星,便停了手上动作,问道:“怎么?天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江流月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刘松平又问道:“在思念某个女子?让我猜猜,赴京路上遇上的小家碧玉?”
江流月还是摇头,说道:“君子立业成家,我无有半点功业在身,怎么敢想成家之事。”
刘松平继续手上动作,笑道:“你现在已经是会元了,秋闱若能入榜,那可至少就是进士同进士了,如果得了榜首,那可就是连中三元了。咱云汉,也就那位周先生有过如此壮举。”
“周先生,是吾辈之楷模。”江流月说着话,眼睛却还是看着星空。
刘松平笑了笑,没再理会,洗完了锅碗瓢盆,拿进屋内晾着,他独自一人,在这小私塾已经住了四年,这些日常琐事,他已经麻木了。
再度出屋到院中,他坐在了江流月的身侧,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伙,会被孔家极其重视,他刘松平的师叔,那个连中三元的周伶然,去年秋天竟然写了一封关于江流月的信件,寄到了这平安村。
而授业恩师孟文清,更是在离开京城回归交州之时,特意叮嘱关注这江流月。
一个从神机岛出来,没半点名气的读书人,能被儒教两位圣人如此关注,也是闻所未闻了吧?
刘松平打量了许久,还是再度开口道:“小江,你到底在看什么?”
江流月没有回答在看什么,而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说道:“我想家了。”
眼泪,很不争气的从眼角夺眶而出,他抬头去看满天繁星,不是繁星有多好看有多美,而是在强忍着,不想流泪。
刘松平沉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听了江流月的话,他也想家了,他已经四年没回家了,四年,甚至接下来还不知道要再等几年,不知道要再等几个人。只是为了孔家的一盘棋而已!
一盘从断处生新机的死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