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倒在地上的亡灵法师中，终于有人开始清醒。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先是惊恐万分，但是在看到了周围一片寂静，而祭坛上方的血色漩涡已经虚弱到即将消失时，这才逐渐安心。

这说明，血祭仪式没有成功。

很快，醒来的亡灵法师们，便开始有序救助同伴，检查现场，至于那名亡灵法师中的领袖，则因为伤得最重，直到现在都还处于昏迷。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苏文正靠墙静静站立。

而率先醒来的尼古拉，正低头站在他的面前。他脸上挂满了惭愧和后怕，配合尚未被擦干净的血，显得格外狼狈。

“前辈，多亏了您出手相助。”

他的声音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苏文抬起头来，直视着尼古拉：“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就默认是我打败了亡灵大君？”

尼古拉恭敬道：“在那种强度的灵魂冲击下，所有人都失去了战斗能力，只有您才能安然无恙。”

“喔，看来你也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苏文点了点头。

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苏文还是继续说道：“这其实本可以避免，只要在那名大主教成功沟通亡灵大君之前将他杀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想你们应该清楚这一点，但还是让他做到了。”

尼古拉：“说来惭愧，这是灵魂法师派系和帝国皇室交易的一部分，在这里收获的一切战利品，都归帝国所有。但我们要的，却是那个来自不死者位面的亡灵大君的一部分身体，也就是那只手掌。”

苏文没有太在意尼古拉具体想要什么，他只是有些疑惑道：“交易？这么说来，你们并非完全效忠帝国？”

“我早就说了，这群混账为个屁的帝国效力。”远处传来唐纳德的声音，他的身影逐渐浮现出来，脸上还挂着干枯的血迹，看起来刚才也受伤不轻，“尼古拉，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个交代，我刚才可是亲眼看见，有一大批亡灵魔兽跑进了通道里面去。”

“放心吧，它们不会到达特里底斯的，我们早已经考虑到了漏网之鱼，十五公里长的通道里，布满了魔法陷阱，哪怕冲进去的魔兽再多一倍，也只会变成一地尸体。”尼古拉没有什么好脸色道，“而且这个时候，特里底斯内城区的那些棋子们，大概也已经被陛下的人秘密解决了，除了这里的意外，一切都在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唐纳德抓起了他的长袍领子，面色凶恶，“还是先解释解释这里发生的事吧，要不是这位前辈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我们现在可就全玩完了！”

“不用你催促，我自然会查清楚。”尼古拉虽然嘴上仍然强硬，但终究还是没有进行挣扎，直到唐纳德放手，才面色阴沉地整了整凌乱的领子，朝骸骨祭坛飞去，同时对苏文说道，“前辈，请随我来。”

苏文跟着尼古拉来到了骸骨祭坛上，而旁边的唐纳德虽然没有受到邀请，却也紧随其后。只见这里已经聚集了一批亡灵法师——或者说尼古拉口中被帝国收编的“灵魂法师”，正在使用功能法术清理祭坛上的废墟。那个被卡塞留拍进内部的魔力池，也已经再次暴露出来。

“魔力池还在运作，并没有受到破坏……”尼古拉喃喃道，“但扭曲漩涡却已经消失，这说明不死者位面那边单方面切断了链接，那名亡灵大君主动放弃了降临辉煌大陆的打算。前辈，您的实力已经恐怖如斯，就连异位面的恶魔，都因此而感到畏惧。”

“嗯……”

苏文含糊地回应，而后扯开话题：“这些魔力池，能够查出来源吗？”

“想要查出具体来源很难，但魔力池这种东西相当巨大，并不是那种能够随意安装的物件。这说明恐怕在祭坛建立之初，那名大主教就已经得到了警告，并瞒着我们所有人，在这下面安置了它——而这是一年以前的事了。”说到这里，尼古拉的脸色格外差，“我们被玩弄在股掌中，若非有您在，这次的行动，便会引来巨大灾祸。我们特罗洛普灵魂法师教派，就算是全体以死谢罪，都不足以弥补滔天罪行。”

苏文则是看着巨大的魔力池，若有所思。

“谢罪的事先不提。”他说，“照你的话，能够隐秘提供这东西的，恐怕得有相当大的势力咯。”

尼古拉点头道：“没错，我们最初怀疑是境外终亡教会势力干的，但这个解释实际上有些牵强。倘若他们有那么大能力，可以在瞒住所有主教的前提下，在骸骨祭坛做出如此大的手脚，就说明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计划，又何必把我们留到现在，甚至连大主教的性命都不在乎？”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魔力池上的血污——那是大主教自爆留下的痕迹，而后接着说道：“但事实是，直到我们的人出手破坏能量枢纽时，大主教才真正相信，自己提前的布置是有价值的。在那之前，他或许怀疑过我们中有帝国的卧底，却从来都不曾肯定，甚至抱有侥幸。所以我认为，提醒他的很可能另有其人，那个人知道我们的全部计划，但却并不被大主教所信任。而能够提供如此高端的魔力池，这说明那个人在多伦帝国，也一定有着不弱的影响力。”

对于尼古拉的推论，苏文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唐纳德，又看回了尼古拉，然后问他们：“对于特里底斯东部城区前段时间那场兽人暴动，你们了解多少，这场暴动是谁策划的，具体实施方案又是什么？”

“前辈，这个问题您之前提到过。”尼古拉立刻回答道，“这原本便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利用东部城区的骚动，使得大量警卫被抽调，从而放那些外城区的棋子进入内城区早已布下的陷阱。在原本终亡教会的安排里，这些棋子的作用，就是潜伏在内城区，等这里的亡灵魔兽通过地道冲入其中时，配合它们制造混乱和杀戮——这也是他们会主动摸进去的理由，只是他们大概不会想到，这一切都在帝国的掌控中。”

旁边的唐纳德一言不发，却也沉默着微微点头，看来是默认这个说法。

苏文又问：“具体实施者是你们吗？”

“名义上是。”尼古拉说完，似乎觉得苏文话里有话，“前辈，您莫非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发现？”

苏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皱眉道：“名义上是，就说明实际上不是——你继续说。”

尼古拉点头：“没错……此事对终亡教会的大主教与底层棋子而言，是我们联系到了一支潜伏在帝国境内的兽人间谍发动的。但实际上，为了牢牢掌控局面，我们当然不会真的找来兽人间谍来做这事，而是帝国负责此事的相关部门，简而言之，是帝国自导自演了这次事件。”

“原来如此，唐纳德……你是叫唐纳德对吗？”苏文又看向了唐纳德，“根据你先前的自我介绍，你应该并非直接听命于帝国皇室，而是在这之前，先对特里底斯领主效忠。那么，东部城区兽人暴动的事，你——或者说你的领主，是否事前有所耳闻？”

“没有，帝国直接接管了此事。”唐纳德的眼珠转了转，瞄了眼尼古拉，接着道，“等东部城区事发之后，他们才入住了领主府内阁，也直到这个时候，我的领主才知道终亡教会的事情。”

“而与此同时，内城区也被封闭了起来？”

“没错……前辈，您的意思是？”唐纳德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语气却显得有些迟疑。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又问道：“尼古拉，帝国方面与你们接触的部门，名字是什么？”

“这……”

苏文看出他有些迟疑，便道：“不方便说也没关系，你只需要回答我，它的忠诚度如何，有可能被境外的终亡教会势力策反吗？”

“绝无可能。”尼古拉回答得很干脆，“我们虽然同样效忠，更多的却是一种合作与交易。与我们不同，这个部门完全效忠于陛下，其中的任何人，都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绝不背叛。”

“那么或许有答案了。”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

“东部城区血光冲天，死伤者数以千记，地下交易中心内部更是惨绝人寰，但这些数字并没有出现在记录中，因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兽人奴隶，它们的尸体下落也从未公开——想必这件事你们还不知道，也没有途径知道，而这些东西，能使虚弱的亡灵魔物们焕发活力。此事未过，内城区便大门紧闭，不许出入，东部城区亦是如此。而自始至终，操办这一切的，都是帝国直属的力量，而非特里底斯领主，后者甚至从未出面。综上所述，你难道不觉得，这座城市，就像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吗？”

尼古拉立刻明白苏文在说什么，他顿时大惊失色，睁大双眼：“这不可能，陛下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可什么结论都没有说。”苏文转过身去，“对了，其实就算我刚才不出手，血祭也不会成功，因为那名亡灵大君，只要得不到亡灵魔兽们从特里底斯带回来的血肉献祭，就永远无法获得足够的能量，降临真身。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座骸骨祭坛，将不会再有活人。”

说完，他再次看向了唐纳德：“你既然是特里底斯领主的人，那么对如今内城区的状况，又有多少了解？”

唐纳德犹豫片刻，然后讪笑道：“其实吧，我先前骗了尼古拉和前辈您，这事我还没有上报，也没打算上报。”

“……”

苏文和尼古拉一起愣住。

“你可真是……算了，好自为之。”

到了这个地步，苏文已经不想再说什么，反正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于是便转身离去。

“前辈！”

尼古拉叫住了他，苏文驻足回头，只见他跟了上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示意他说。

尼古拉道：“前辈，您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苏文则是反问：“我不说，你难道就想不到？”

“可这……这是大不敬！”

“我敬多伦人民，又不敬多伦皇帝。”

说完这话，苏文便不再管张口结舌的尼古拉，自行远去，但没走几步，便又听见后者大步而来的声音。

苏文有些不耐烦地回头：“还有事？”

“无论如何，前辈大恩，我们特罗洛普灵魂法师教派都会永远铭记。”尼古拉径直来到苏文面前，从怀中取出一物，恭敬地递给他，“这是我们教派的信物，只要将它出示给任何特罗洛普灵魂法师教派的教徒，他们都定当为您竭诚服务，无论您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都可以交给我们来做。”

苏文刚想说不需要，但借着祭坛上黯淡的光芒，看到这是一张金属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小字“托斯卡纳行省，圣彼得学院图书馆”。他愣了愣，然后问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这是地址。我们的教派极为隐秘，唯一的出入口便在圣彼得学院的图书馆，只需要拿着这张卡片到了那里，便会得知进入的方法。”尼古拉低头道，“届时，那里的同僚，会将您当成最尊贵的客人对待。”

苏文想了想，最终还是收下了这张卡片，然后说道：“没事了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期待为您效力。”

尼古拉深深鞠躬，而后离去。

苏文顺着他的背影望去，发现唐纳德站在不远处，目睹着一切，在和苏文四目相对的时候，毫不避嫌地笑了起来，并对他挥了挥手。

“前辈，后会有期。”

苏文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去。

对于这个不靠谱的家伙，他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