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爹,本是开阳村一名渔夫。她娘怀她的时候,肚子就特别大,别人都说,怕是对龙凤胎呢。”
“后来生她的时候,她娘难产,她家里穷,请不起镇上的产婆。那时老婆子我的眼睛,还算好使,她爹便请了我去替她娘接生。”
“进去的时候,把我老婆子吓了一跳,血水淌了一地,她娘在床上,扯着嗓子叫唤,可娃娃只露了半个头。”
“见情况危急,我心知自己应付不来,只怕要出人命,忙让她爹爹去镇上请产婆。”
“可是从村子到镇上打个来回,有十几里路,他爹爹把产婆子请回来的时候,她娘已经快不行了”
“后来,产婆用功,她娘硬是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娃娃生了下来,自己的身子就冷了。”
“还果真就是一对男女婴孩,可惜男娃只活了半天,呼着喘着就没了气,便只剩下一个女娃娃。”
“村里人都说,这女娃是个灾星,克死了娘,又克死弟弟。她爹爹便也不喜欢她,成天打打骂骂。”
“我记得那年冬天,雪下得紧,女娃娃才五岁光景,她爹爹喝了酒,越见她越觉得气恼,一脚将她踹了个跟头她的脑袋正正地撞在磨盘上。”
说到这里,老婆婆摸向自己的鬓边,捋了捋自己斑白的发,好似整理了一番思绪,指着满是皱纹的额头,继续说道:
“就碰在这儿,当时流了好多血,她爹也不理,还是我老婆子看不过去,替她上的药。”
“打那以后,女娃娃从此变得寡言少语,每日只是呆呆地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村里的人便又管她叫傻丫”
“再后来,次年的春天,村里忽然开始有人生病,一个又一个,不知怎地,瞧不得好。有人把这事,给怪到那女娃的身上,说她克死家人,接着又来害村里的人。”
“一天夜里,村子上突然来了好多官差,押着生病的人,上了半山腰的屋子,又把病死的人,也都抬进去,最后,还把那女娃娃也一起关进去了放了一把火”
“那大火烧了一夜我听了一夜的叫声”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甄玉秀蜷缩着,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她爹爹就不管她么?”
“怎么不管,可是那是官差办事,拦也拦不住啊。”
老婆婆的声音微颤,当年的情形如在眼前,颤颤巍巍的说道:
“那女娃娃拼命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叫得嗓子都哑了”
“她爹爹虽说平日里不待见她,可终究是亲生的闺女,当下就像疯了一样,拿了渔叉,就往山上冲,结果被官差拦住,打断了一条腿,从山上滚了下来”
竟然有如此官府!!!
白展堂心中大为恼怒。
忽然觉肩膀微湿,转头一看,却是佟湘玉听得伤心,埋头在他的肩上,大滴大滴地落着泪花。
“这是什么官府!?”
李思文勃然怒道。
韩商严拍拍他肩膀,劝他继续听下去。
“再后来,官府贴了告示,说那女娃娃是天上灾星转世,作祸人间,开阳村的瘟疫,就是她引来的,烧死她,乃是替天行道。”
“接着又封死了开阳村的三道泉水,说那女娃娃在水里下了咒,水已不可再喝。”
老婆婆的语气渐低,叹息道:
“这病虽然止住了,村子里的人却也慢慢地都走了。”
“那她爹爹呢?也走了?”
佟湘玉带着哭腔问道。
“她爹没走,断了条腿,还硬撑着去打渔,后来只找到船,人却没了”
一时说罢,众人静默。
耳听着,屋外风疾雨骤,更平添,一层凄凉。
甄玉秀本还觉得自己凄楚可怜,自怨自艾。
此时听来,那女娃娃竟是比自己,悲惨千倍百倍不止,心中不由百感交集,不死心的问道:
“那个女娃娃可还活着?”
“火太大了,连屋子都化为了灰烬,想来是烧死了”
“那时候这里的县太爷是谁?”
李思文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咬着牙根,恨恨问道。
“好像是一位姓甄的大人,叫什么名字,十年过去了,我老婆子也记不得了。”
甄玉秀闻言,身子骤然一震,颤声问道:
“婆婆,你们这里可是江陵地界?”
“是啊。”
老婆婆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甄玉秀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白展堂忽地想起来,当时自己出京前,包拯曾经给他看过甄士隐的资料。
隐约记得,甄士隐曾经在扬州的某地当过三年县令。
“那县令可是叫甄士隐?”
白展堂探声问道。
“甄士隐甄士隐”
老婆婆在口中喃喃念了几遍,突然激动说道:
“对!对!对!就是甄士隐,甄大老爷!”
瞬间!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盯在甄玉秀身上,几乎将她整个人看了个透心穿。
韩商严摇头叹道:
“这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难怪我一直的头疼呢,一定是冤魂作祟了。”
佟湘玉恍然大悟。
白展堂轻声喝住她:
“莫要胡说。”
佟湘玉往他身后缩了缩,趴在他耳根处,低低说道:
“我没胡说,你想,那么多人被活活烧死了,此地必定怨气冲天,阴魂徘徊不散”
此时,屋内静得出奇。
除了火盆中,偶尔传来噼啪的微响,就只能听见,佟湘玉在悄声说话。
她的声音再低,也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甄玉秀的脸色愈发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