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忌纵马奔驰了十余里。远处的海市蜃楼景象慢慢晃动、扭曲、淡化,渐渐消失不见。沙漠恢复了辽阔清明。
但见幻象消失之处,果然有五六个人影在做一些奇怪的动作,似乎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离他们约一里远,在一个低矮的沙丘上,陈无忌停了下来,面色凝重,仔细观察。
这六个人穿着长袍,缠着头巾,明显来自西域。四个腰间挂着弯刀的魁梧大汉站在四角,诡异的是全都紧闭双眼,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双手托着一个打开的木盒,在中间地带来回走动,念念有词。在他们旁边不远,卧着几匹骆驼,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懒洋洋地靠在驼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女。
陈无忌站在远处,看不到木盒里装着什么,但他直觉感到里面有一样充满危险性的东西。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像是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不停地呼唤他走过去。陈无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长刀握得紧紧的,极力把心跳的节奏恢复正常。
少女忽然停了下来,大声地用西域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啪的一声把木盒盖上。一瞬间周围的风声都停顿了,就像世界静止了一刹那。大汉们的眼睛睁开了,所有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健硕青年蓦地扭头向陈无忌看来,目光里透出一股冷冽之意。
陈无忌感到一种强大而危险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他知道自己可能撞破了这帮人的某件重要事情,想要脱身而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这一刻他反而冷静下来,他翻身下马,先拿起水囊猛灌了大大一口,然后抬手就把水囊高举过头,任由珍贵的清水倾泻下来,淋湿了头发,打湿了脸庞。他痛快地感受着难得的片刻清凉,猛地甩动头部。水珠四射,滴落在炎热的沙子上,滋滋作响。
陈无忌随手把空空如也的水囊扔到地上,往前走了几步,把刀柱在沙漠上,傲然而立。
也许是看见他没有逃走,那一行西域人就牵着骆驼施施然走来,直到离他十丈左右才停下。陈无忌看清楚了他们的装束,清一色的白色长袍,长袍的袖口处绣有三道火苗。也看清楚了少女的样貌,金发碧眼,鼻梁高耸,红唇性感,充满了西域风情的诱惑。
抱着木盒的少女同样在打量着陈无忌,眼波流转间,忽而展颜一笑,用标准的中原话说道:“看起来像是木龙山的人。”
陈无忌默不作声。
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哎,你们的大师姐呢?来了没有?”
此言一出,数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刺来,尤其那个健硕青年,双眼好像要喷火一样,直勾勾地瞪着陈无忌。
陈无忌露出淡淡的笑容,“看来我大师姐很受你们欢迎嘛。”
少女笑盈盈地看了他一会,转头对健硕青年道:“兰斯,你不是一直想找木龙山的人报仇吗?他交给你了。”说完又转向陈无忌道:“我欠你大师姐一个人情,所以今天我不会向你出手。无论你能不能在兰斯手下活下来,这个人情算是我还清了。”
兰斯咬牙切齿地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穆左侍,他活不了。”
陈无忌嗤之以鼻,:“我大师姐的人情有这么容易还么?就凭这傻大个还想留下我?”
少女笑嘻嘻地跨上骆驼,挥手让那四个壮汉跟上,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无忌道:“愚蠢的中原人。”说罢放声大笑,带着壮汉们扬长而去。
兰斯的身体爆发出一阵唧唧咯咯的声响,他轻蔑地看着陈无忌,慢慢把长袍脱下来,露出健硕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胸口一簇狂野的金色毛发,看起来充满野性的力量。更抢眼的是他双手腕间套着黄澄澄的腕套。
陈无忌双手交叉活动了一下关节,曲起手臂拍了拍,笑道:“这么好的身材呆在蛮荒之地太浪费了,不如我介绍桂花城怡红院的老板娘你认识吧,她那里有一份工作很适合你。”
兰斯也不知道听懂没有,粗犷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指着陈无忌一字一句道:“你,死定了。”说罢疾冲而来。
陈无忌只感到一股狂暴的气息扑面而来,再不犹疑,刷地拔刀斩去。木龙山的门派武器是陌刀,刀身细长,弧度极小,乍看像是一把大剑从中分出来的一半。乃天火山庄用精铁特别定制,就算用来施展剑法也无不可。
兰斯速度不减,硕大的身躯十分灵活地避过刀芒,右手一拨,黄金腕套当的一声打在刀身上,把长刀拨到一边。左手立即出拳,劲风带着沙粒,直冲陈无忌面门。
陈无忌暴喝一声,全身劲力迸发,把呼啸而来的沙粒震散。足尖点地后退的同时,手腕一转,长刀削向兰斯的拳头。
兰斯收拳跃起,凌空飞出一脚,后发先至,澎拜的力量引发劲风扑向陈无忌的胸口。
陈无忌一时无法压制,立刻收刀横在胸前,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掌心抵住刀身。兰斯的大脚不偏不倚地踢在刀身上,恐怖的冲击力让千锤百炼的刀身都微微弯了一弯。陈无忌闷哼一声,纵然双脚牢牢站在沙地里,也被这一脚之力踢得向后滑去,在沙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兰斯借这一蹬之力,身躯在半空中旋转着飞出三丈多远,落在陈无忌的坐骑旁边。他大喝一声,右手迅速出拳,蓬地打在马的脖子上。这拳的力量之大,直接把几百斤的马打得凌空飞起。马匹发出无助的悲鸣后摔到沙丘之下,眼耳口鼻喷出鲜血,四蹄挣动了刹那便没了气息。
“混蛋,你个冚家铲!”
陈无忌勃然大怒,越州话脱口而出。他一抖长刀,刀气如虹,疾跑着直直地刺向兰斯心口。
兰斯侧身躲过。两人近身大战,刀影纵横,拳风猛烈。激斗引起沙尘滚滚,风烟阵阵,两条人影分分合合,一时间难分难解。
陈无忌施展出木龙山的离江刀法,刀意如绵绵江水不绝,威力也如江水拍岸般不肯停歇地一直叠加,渐渐把兰斯压得快透不过气来。
兰斯越战越心惊,他在西域素有武学天才之名,曾经被木龙山大师姐一刀震慑后,知耻而后勇,埋头苦练了一年,本以为可以一雪前耻,强力镇压木龙山众人。想不到今天遇到陈无忌,久战无功,不由感叹中原武学果然博大精深。
陈无忌在木龙山学艺十年,只在越州一地走动,江湖上名声不著。他的武功早已到了三品低阶,领悟出武道之意,虽然离大师姐还有一段距离,但在八大门派的年轻一辈之中,也是属于第一梯队的精英。如今他起了杀心,刀势如水银泻地,誓要将兰斯杀之后快。
兰斯目露凶光,手臂青筋现形,两个腕套接连击在刀锋上,当当作响。脚步不停,似要冲出刀光的包围圈。
陈无忌脚踏七星,身体如风中落叶,轻盈变幻无定势,手中刀势随之变换劈斩刺削,正是离江刀法里的一式大杀招,九马画山。在那遥远的越州,木龙山门派所在地的那一条离江边,有一座奇特的山峰,断壁上岩迹深浅不一,各有形状,远望像一幅奔马图,但马的匹数却因人而定。当地有童谣:看马郎,看马郎,问你神马几多双?看出七匹中榜眼,能看九匹状元郎。这一招刀法正是取其变幻莫测之意,杀机四伏。
兰斯怒吼一声,双拳连出,倾尽全身力量打过来。陈无忌冷冷一笑,腰身一扭,左手出拳硬接的同时,右手持刀由下而上,刀气直冲云霄。
蓬的一声巨响,两人一碰即分,相对而立。
陈无忌站得犹如一杆标枪,右手长刀斜斜指向地下,刀尖上一缕红色的血水汇聚成滴,轻轻滴落。左手收于身后,微不可察地抖动着,以拳对拳,兰斯的力量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接下的。
但兰斯的状态比他更惨,面部扭曲狰狞,大口喘息。和陈无忌对拳的右手张开着,五个手指都在发抖,更加可怖的是胸口上斜斜一道伤口,几可见骨,鲜血在不停地冒出。
兰斯恶狠狠地盯着陈无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左手在伤口上一抹,带着血放到嘴边一舔,“你,够狠,等你有命走出沙漠,我,会再来找你。”
说罢,大步走向他的骆驼,头也不回地策动骆驼奔驰跑远。
陈无忌一直强忍住冲过去斩杀他的冲动,刚才的一刀他也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心内气血翻滚,全凭一口气硬撑着。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把握杀死兰斯。
就当是初来西域的一个教训吧。他心里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