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过后的几天,荒城有三件大事,为人所津津乐道。
第一件事,庆府连宴三日,接连宴请戍城护卫队,监察队,以及部分荒士边军将士。
第二件事,麋下书院开院,广招贤才,广纳学子。
第三件事,荒城再度吏治整顿,清肃官场。
之后,荒城的当下氛围,民心归拢,边军士气高涨,吏治风气前所未有的正清。
农历七月十二,也就是阳历八月十九这天,荒城一切如常,晨曦钟鼓齐鸣,朝霞微露,城门刚开,便有人马三骑悄悄出城。
一马平川的荒原上,三骑齐头并进,过了午后,出了荒城地界,三骑抵达荒城相邻的并阳州。
并阳州辖境广袤,地势平坦,多草原地带,偶有山岭排布。
并阳州属于大蛮王朝几座大州之一,然地界虽大,却只有两郡六城,棕马三骑如今策马飞奔的地界是那池泉郡的霞晚城。
余霞晚露,微风轻骑,草青鹰翔。
时近傍晚,三骑开始加速狂奔,欲赶在城门关闭,抵达霞晚城,寻客栈落脚,远远地,已经能够瞧见霞晚城城门楼上的依稀灯火。
然而这时,中间那骑上的人忽然勒缰停马,转头向离自己大约十数丈的一座小山丘望去。
身边两骑,也连忙停马,跟着望去。
纵马离开荒城的三人,长发绑缚脑后,青衣束腰带,整个人给人感觉书生气与江湖气混杂的秦恒? 随从打扮的赫连海与高晖。
秦恒看着山丘上坐着的高大女子? 与身边两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两人应是。
秦恒下马? 向山丘走去。
女子拥有完美的九头身,容颜绝世,是秦恒见过的女子当中,容貌足以排进前三的存在,她身穿团凤紫衫,曲膝半坐在山丘上,美目圆睁,静静看着走近的秦恒。
秦恒走到山丘下停步,望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高大女子? 笑呵呵道:“萨主是专为等我,还是恰巧路过,又或者是来与我送行?前者的话,我感觉不太好。后者的话? 秦恒荣幸之至。”
金绣眼神平静? 声音微冷地问道:“什么叫作感觉不太好?”
秦恒收敛笑意,“橘子湖畔遇到萨主? 得知好兄弟曹顶身死。冼苏镇外见到萨主,萨主要杀我,最后虽没杀我,但却要我助你与大蛮王分庭抗礼,南北而治。眼下又见萨主,你说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不太好?”
金绣嗤笑一声,“看来数月未见,秦小王爷的嘴皮子功夫又见涨啊。是不是因为一举谋下荒城,底气大涨?”
秦恒一见金绣这般表情,立马就像变脸似的,嘿嘿一笑,一溜烟小跑到女子身边蹲下,轻笑着说道:“哪能啊,我这不是在这里突然见到萨主,心生欢喜嘛。这不,我还想着来日要专门携礼登门,答谢萨主特意安排周东意,为我牵制城主府的大恩呢。”
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本事,秦恒觉得,自己跟林老头呆的久了,颇得几分真意,运用起来驾轻就熟。
“是吗?真欢喜?”金绣斜眼瞅着身边人,嗤笑更盛。
秦恒笑容不变,满脸真挚,“千真万确。”
金绣咄咄逼人道:“那我可就当真了,我到时会在东来山等着秦小王爷的大驾光临。”
秦恒顿时脸色一僵,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对于这个不过二十一岁,但绝对已迈入神窍境,十七岁便已一统乌布十三族的金绣,秦恒不知为何,在面对她时,心底没来由有些发怵。
此时听到对方说要在东来山等着自己,他真是后悔不迭,不禁开始在心中大骂起林老头所谓的百试不爽的马屁功夫,也会马失前蹄。
如果林桃此时站在秦恒面前,肯定会嘿嘿笑着告诉秦恒,少爷这是火候不到,不懂得女儿家心思的千回百转,婉转千绕。
秦恒没有答应,想着糊弄过去,于是说道:“萨主,如今的赫连氏族,情况如何?赫连长国做这个族长,是否称职?”
秦恒一连抛出两个问题,目的就是转移话题。
金绣转头直视着秦恒,直到把对方看的心底发毛,这才回了几个字,“很好,可以。”
秦恒讪讪笑道:“那就好。”
“只是那些人好像都很惦记你,似乎你走了,在赫连氏族留下余威犹在。赫连长国几次去凤来殿参与议事朝会,都与几位相熟的族长提到了你,话里话外,皆是赞赏有加。”金绣转而笑容玩味儿道。
秦恒眼皮微颤,连忙打着哈哈:“那说明我这人的人缘不错。”
金绣歪着脑袋,双眸轻轻眨动了一下,轻声附和:“是啊,只能说明秦小王爷的人缘好。”
秦恒佯装没听见,拽了一棵脚边青草,衔在嘴里,眼睛四处乱看,一会儿是无边无际的草原,一会儿是远处的霞晚城,一会儿又是天近傍晚映照天空的月色。
其实做这一切,只是秦恒在压下此时内心紊乱的情绪。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金绣似乎也不想真的去计较这些,没太大意义。
过了良久,金绣忽然正色说道:“拿下荒城,我的建议,你就不要再急于求进。
大蛮王这会儿,表面来看,似乎想与南阙起总攻,大军全部调往两朝边境,准备一举凿穿护疆城,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可我得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大蛮大军似乎分兵为两路,六路大军中,其中四路压境北疆,其余两路好像想扫清所有北域不愿归顺的势力,包括几大部族,这样一统之后,他的势力将会大增,对于他一举攻下北疆,只会有利。
我的乌布,西边的赞鲜,黄葫六滩的幺干,以及你入主的荒城等,在我得到的消息中,似乎都是他要清肃的对象。”
秦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道:“秦某谢过萨主提醒,我这段时间不在荒城,而且本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想着在江湖走走。”
金绣随后也跟着站起身,两人几乎等高,她侧头看着秦恒,美眸深邃,说道:“你早就知道我说的这些。”
秦恒没有藏掖,点头道:“知道,但并不早,也就是在十天前得到的消息,我有做出安排部署。”
金绣目视前方,说道:“倒也是,以你的眼光,你的谨小慎微,自然不会是谋下一座荒城,就开始沾沾自喜,然后画地为牢,坐以待毙。”
秦恒双手拢袖,笑着道:“我在往前看,萨主也在往前看,所看所想不同,但那个终点相同。”
金绣听着秦恒这句饱含深意的话,以余光斜睨了一眼秦恒,随后开始眺望远方。即便夜色朦胧,近秋起夜雾,可她那双漂亮且深邃的眼眸,似乎也能穿透层层夜雾迷瘴,落在远方的某个点上。
秦恒等了良久,不见对方言语,于是小声说道:“萨主若没有其他事情,那我就先走一步,还要赶往霞晚城落脚,晚了,就要在这外面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为床,我不太习惯。”
金绣头也不转,冷冰冰回道:“走吧。”
秦恒闻言,微一抱拳,二话不说,脚步飞快地离去。
金绣依旧站在原地,看了看男子几乎欲要狂奔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那半轮明月,绝世容颜渐冷。
只是这时,忽然有棕马一骑奔至山丘前,马上之人身姿潇洒,对山丘之上女子如风一笑,洒然抱拳道:“秦恒谢过萨主送行。”
说罢,马上之人一夹马腹,掉转马头,纵马潇洒离去。
待骑马之人离去,金绣这才低头往那纵马之人望去,她望着那人马渐行渐远的背影,蓦然笑了。
这一笑,犹如百花齐放,绽燃黑夜。
她忽然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人影绰绰的武擂旁,一个男人蹲在地上,与几名稚童吹嘘着江湖的见闻,嘴上胡说八道,可他的眼睛,却是那般干净明亮,让人见之再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