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
对于颜良说出的这个新名词,众人都是不明觉厉。
颜良笑道:“然也,印刷,此法可免去抄录之繁琐,亦可避免抄录中的谬误,清晰明了,便捷非常。”
他见众人一脸不解的样子,吩咐道:“来人,去取几张纸来,还有,把陆康给我送来的墨条拿来。”
很快,纸张和墨条都被送上。
纸是上好的左伯纸,此纸制作精良,用来书写画画不晕染。
墨则与当代较为短小的松脂墨不同,乃是较大的长条。
颜良拿起墨条说道:“诸君且看看此墨。”
崔琰等人从他手中接过仔细查看,甚至还凑近鼻子闻了闻。
崔琰道:“此墨唯长大而已,并无松香,形制亦不工,不为良墨也。”
颜良道:“不错!此墨非是诸君家中所用精致松墨,不过书写时的效果却也不比松墨差,且有一个好处,价格低廉制取方便。”
这年头的墨条制作工艺通常用松脂不充分燃烧散发的黑烟为原料,烧制取烟的过程十分精细,稍有差池制作的墨便不算上品。
最有名的产墨之地当属右扶风的隅麋,其地多有松林,所产之隅麋大墨,隅麋小墨用于专供朝廷之用。
这时候墨条正巧传到了工曹掾马钧手里,马钧就是右扶风人,对当地制墨工艺有所了解。
在观察过墨条后,马钧道:“此墨恐非松烟所制,有泥土之气,可是用石涅制成?”
颜良笑道:“德衡观察细致,此物正是用煤窑中的焦油所制。
诸位知晓,井陉产煤,价格低廉。有了煤,百姓可减少采樵,不至于毁坏林木。
煤亦可用于炼铁,不过生煤炼铁易制铁性不坚,需得经过煤窑烘制成焦煤。
在烘制过程中,便会附生出色泽黝黑的焦油。
水曹掾陆安平昔日主持井陉煤矿事时,便发现此物粘稠可燃,或可取代松枝制墨。
经他提及,我便让他采集此物交给制墨匠钻研,终于生产出了诸君手上之物。
此墨色泽清晰,不易晕染,经久耐用,更为关键的是,此物的原料焦油,只要去炭窑中采集便可,分量作古,毋须花费一分一毫,唯其制成后,少了些许松墨之香气尔。
此物用于名家高士书写作画或有所不足,但对于我所言的印刷却是足够了。”
经过颜良的解释,众人才明白手中之墨几乎是变废为宝,那倒是一个极为了得的创举。
不过他们仍是不明白印刷是什么意思,有人便问了:“此墨难道不是用来书写?”
颜良道:“此墨当然可用来书写,但因其制作容易,产量充足,方可作为印刷原料。”
由于是临时起意,颜良当然不可能准备什么印刷模板,他便道:“长史、季珪兄,伯槐兄,季才兄,且借汝等官印一用。”
这年头的官吏官印都是随身携带,用绶带系在腰间,归入鞶囊之内。
听颜良一说,辛毗、崔琰、常林、杨俊把腰间的官印都拿了出来。
颜良把他们的铜制官印和自己的银制官印整齐码好,然后用两片木板夹好,再用绳索裹紧。
然后他把印排翻转过来,用刷子蘸着磨开的墨在印上刷匀。
待全部刷匀后,重重印在左伯纸上,仔细压了压,让印上内容均匀落到之上。
待印排拿起,从上到下依次是度辽将军印,常山国长史印,井陉令印,栾城令印,南行唐长印,印章的内容俱都清晰可见。
见众人若有所思,颜良道:“我等平日里盖印多用印泥,较之墨汁更清晰,更不易褪色。
然而,在印章上刷上墨汁,亦可以在纸张上清晰印出内容。
既如此,我等为何不将传世经典刻在木板上,如印章盖印一般,刷上墨汁,然后在纸上印刷出内容。
虽然雕刻印版需要花费些功夫,然一块印版足以印刷成百上千次,岂不胜过一个一个字地抄写?
此法,便是我所言之:
印刷!”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在颜良粗糙地演示下就领会到了那么些意思,待颜良详细解释后,更是恍然大悟,纷纷击节赞叹!
“此法妙啊!只消有足够的纸张和墨汁,便可临摹出一张张一模一样的书页,将其装订成册后便可流通于世。”
常山五官掾张揖最先反应过来,他之前担任文学主事掾,现在在担任五官掾,都负责为六山学院提供书籍笔墨等事务,对此最为敏感。
颜良笑道:“稚让说得对,不过这不叫临摹,叫印刷术!”
张揖道:“对对对,是印刷!敢问将军,此法可曾有匠人掌握了么?”
颜良道:“这却尚未,此法需有三项要点,缺一不可。
其一是纸张,必须兼具坚韧、柔软、不易晕染、方便着墨等特点。
这也是我频频让行之去召东莱左氏来合作的用意。
其二是墨汁,必须清晰,且易被刷在印版上,印在纸张上清晰可见。
此墨与日常书写之墨略有不同,或要加些桐油等物质调和。
其三是刻板,必须择结识耐用不易变形,又易着墨的木材。
有了木材后,还要挑选经验老道的雕刻匠人,将需印内容一一雕刻上去。
此三项要点目前都在准备之中,尚需些时日方才可有成效。
这也是我一直未能拿出来给张公看的缘由,还望张公莫怪!”
张臶虽然对什么印刷的解释没有完全搞明白,但不妨碍他清楚这个印刷术真个实现后,将带来真正意义上的文教大兴。
在当下,书籍作为极为重要的资源,一直都是各个世家传家之学,等闲不教授给外人。
虽然也有如张臶本人这般开课授讲,然教授的内容也多是他熟悉的几门学问。
一个读书人,想要了解其他学问,最先的障碍便是寻找适合的书籍。
这年头可不比后世有某华书店,普通的书肆里都是些很寻常的书,稍许深奥些冷僻些的便很难找到。
他的诸多学生,都是一边听讲,一边把经义原文和老师的注释抄录下来。
抄书这种粗陋的方式大大影响了知识的传播。
当然,竹简木牍笨重不易搬运储存,也是一种限制。
若是颜良真个能普及纸张,并创制印刷术,可以批量印刷出书籍,一定可以更便捷地在人们手中流通传播。
想要学习知识的人可以更轻易地获得他想要的书籍,即便没有人教授,也可以独自钻研。
面对颜良的解释,张臶笑道:“我就知道将军不会无的放矢,定然有所筹备,看来老朽是白担心了。”
如今担任真定左尉的裴潜道:“在下在没来到常山前,只知晓将军是个百战百胜的将军。
来到常山后,方才知道将军还是个施政理民的能吏。
然而在常山待得时间愈久,更能领会到将军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包。
除开领兵施政外,大兴教化,编写《三字歌》。
劝农稼穑,创制曲辕犁。
教人强身健体,辅以练兵之法,以足球为体裁。
禁止私下博戏,以福利彩票而代之。
开垦荒田,广兴水利,开挖西柏陂。
通畅商路,以盐铁酒专卖之法平易物价,收取军资,不加于民。
收容流民而不使其为乱,让常山人口繁盛,如太平景象。
如今这普及纸张,创制印刷术,乃可使圣贤文章传播于世,惠及天下万民。
幸哉常山!
幸哉天下!
乃有将军这般英杰人物出焉!”
裴潜这一通马屁拍的水准极高,样样都说在点子上,几乎把颜良在常山做的事情全都提了一遍。
这种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很是博得了众人的赞同,就连颜良本人也是内心欢喜,毕竟这年头谁不喜欢听好话。
颜良心道:“这裴文行人长得帅,说话又好听,我听说他在真定任上也兢兢业业颇有好评,看来可以提拔一哈子。”
有了裴潜开头,堂内顿时谀词一片,让颜良感觉误入了一个夸夸群。
常林道:“诚然如文行所言,如今海内不靖,便是上党、太原等地看似太平,实则盗匪横行,百姓人不自安,唯有常山,堪比世外桃源。”
石邑右尉孟建道:“昔日在襄阳时,以为天下安定之地,襄阳当居前列,然来到常山后观诸县各个繁华,如元氏、高邑、真定、灵寿各地均不下于襄阳也!”
高邑县丞士孙萌道:“人言道三河(河内、河东、河南)富庶,然最鼎盛时怕也不及常山远矣。”
军谋掾吴质道:“在下来自兖州,兖州之地连年战乱民不聊生,与常山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可相提并论也!”
军谋掾陈靖道:“何止是兖州,豫州不也如此?如曹孟德般野心勃勃之辈到处征伐,何曾顾虑过百姓是否可以过活?”
就连来到常山后多次委婉拒绝颜良征辟,只象征性地担任了文学掾的刘桢也感叹道:“常山实乃人间天堂也!”
颜良被众人夸了一阵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诸君谬赞了,仆不过做了些应当做的事情罢了。
我以为,只消全天下的官吏都能体察民情心怀百姓,一心一意为百姓谋福祉,这天下一定会彻底恢复太平。”
这种立场正确的场面话自然博得了众人拍手称赞。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颜良道:“诸位今日赏光前来,但请纵适片刻,这些忧心之事且留待他日再伤脑筋吧!”
元氏县丞王粲笑道:“自当如此,我等叨扰将军许久,不会耽误了将军迎娶佳人吧?”
其余人也起哄道:“是了,听说二位佳人都是天姿国色,唯有将军这般的当世豪杰风流名士方才可以驾驭。”
颜良笑道:“我已备好餐食,诸君且稍待,我先去忙碌一番,稍后就来陪诸位饮宴。立行、立本,尔等要帮我照应好客人。”
颜贮等人都连忙应是,然后各自招呼着众人落座。
摆脱了这些宾客的纠缠,颜良麻溜地逃回了后宅中。
天近黄昏,再过一会儿,两位小妻的小马车便要从各自暂居之处驶来。
娶小妻也称纳妾,有人说中国古代是一夫多妻制度,其实这个说法不正确,正确的说法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按照《礼记·内则》上的说法“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说明了妻子必须按照礼仪明媒正娶,而妾有可能是私奔而来的。
当然纳妾也可能是买来的,抢来的,还有从嫁的。
韩梅就属于从嫁的,刘绫与郭襄二女与颜良情投意合,算是奔吧!私下约定的这种。
当下的礼仪里对于纳妾并无明文说明,通常而言,派个小马车把人给接进来就完事了。
府中宾客盈门,颜良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去迎接。
不过即便是颜良抽得出身,他也不能一分为二,去两头接人。
为了表示对两位佳人的重视,颜良特意派了族弟颜益和从子颜枚代自己前去迎接,他自己则站在角门处迎候。
小妻入门的时候,是不可以走正门的,这是规矩,不然便是对正妻的挑衅,即便甄宓脾气再好也是不能忍的。
按照约定,刘绫先一步入门。
刘家不知从哪里翻出昔日常山王府里所用的马车,车厢虽然看上去有些旧,不过雕饰精美华贵一看就不是凡品。
护送刘绫前来的,除开颜益还有刘绫的兄长刘盛。
刘盛被牵涉到向黑山贼贩运违禁物资一事中,虽然因为刘绫的求恳而免罪,但却被关在废常山王的坟前守了半年的灵。
这半年时间,让刘盛的性格愈发孤僻,不过明面上却是脱去了昔日的浮躁。
今日算是刘绫的终身大事,刘绫的母亲便解除了刘盛的禁足令,让他送一送妹妹。
刘盛一开始还不知道此事,当听说刘绫竟然要嫁给颜良当小妻,立刻就表示反对。
开什么玩笑,再怎么说,刘绫也是常山王室宗女,岂能配人为妾?
然而,刘绫的一句话却把刘盛给怼了回去。
“兄乃常山王宗子,可通贼否?
若非兄长如此,妹妹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