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颜良在上艾县界相迎颜益一行自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在返程的路上收到颜益的行踪,故而稍稍绕了些路来等候。
在搞定了张燕之后,颜良在虎头山飞燕寨停驻了几天,一是修整一番,二是布置了之后的安排。
为了防止张燕的地盘成为势力真空,重新成为贼人的乐土,颜良把这一带分成了北中南三片区域,分别交由上艾营、常山典农、高邑营掌管。
最北边的一部分紧邻上艾,由昌琦来兼理。
中间一部分也就是原飞燕寨地带,交给出身黑山的陶升来兼理。
南边一部分,包含虎尾山那条小道,则交给仲栋兼理。
三部除开留下适量的兵力驻防各要隘清剿山中残余贼人外,还将逐渐从各地吸收屯民,来经营山间谷地。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本次进山剿贼的大部队分两股退出黑山。
其中赵国郡兵仇升、高邑营、常山典农的部分兵马走南路出山,颜良本人则带着其余兵马走北路去到上艾。
在颜良的大部队出发前,隗冉、昌琦就带着北路军提前开动,配合习资去“说服”雄踞黑山北边戍夫山一带的张坦归降。
张坦在闻听张燕的死讯后惊诧不已,他虽以为张燕多半会败,但没料到竟然败得如此彻底,更没能活命。
经过习资一番威逼利诱的劝说,又有隗冉、昌琦的五千精兵进逼到附近耀武扬威,张坦终于没能顶住压力答应归降。
然而张坦还在与习资讨价还价,想要求得一个名义上的归降,实际仍旧自治山谷的待遇。
张坦的这个打算并非没有根据,当年朝廷招抚张燕、杨凤的时候就是如此,授二人印绶,许其领诸山谷事,得以举孝廉、计吏同郡国,也等于承认他们对地盘的统治。
然而,颜良曾大力诟病过这种做法,自身更不会图省事而埋下后患。
为了增加说服力,颜良更打算带着元氏本营和石邑营一起前往戍夫山,逼迫张坦彻底降服。
故而当北上士人们来到上艾县城时,便看到城外校场周围布满了军营,无数精锐士卒在营地内外巡梭、训练。
众人足迹遍及多地,自然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兵马。
但他们发现,所见过的各种兵马,无论是西凉兵、北军五校、郡国兵、荆州兵等等,都无法与讨逆营将士相提并论。
令众人印象最深刻最直观的便是整齐。
虽然在一路上,李三率领的二十多个扈从行路的方法就可看出些许端倪,但毕竟他们人少,并不够直观。
真真正正接触到大股讨逆营将士时,才发现,他们的队列整齐到令时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即便是在营区外巡梭的巡兵,或是上艾城中偶遇采买的士卒,只要是两人同行,定是横向肩并肩,三人以上,定是前后成纵列。
每个人之间的间距都差不多,动作也一毛一样,且他们迈步摆手,都带着同样的节奏,怎么看怎么舒服。
而且,战士们看上去普遍身形壮实,鲜少瘦弱疲敝者,他们的精神头也比较旺盛,既无当兵的痞气也没有颓气,只让人感觉出一股自信的气息。
众人过往所见的部队里,如北军五校、虎牙营、扶风营、渔阳营等强兵,在战时的确也能做到队列严整,但也未必能如讨逆营一般严格,更遑论在非战时让士卒们也做到如此标准。
他们只不知的是,眼前他们所看到的队列整齐,正是来自于颜良的刻意要求,来自于每日不缀地高强度训练,来自于严格的赏功罚过,使得这些军中律令如同印刻在士卒脑海中一般,成为本能。
除了队列整齐,动作划一,讨逆营战士们精良的装备也让人赞叹。
战士们所穿的甲胄,所用的兵刃俱都经过精心保养,绝无滥竽充数的情况。
北方汉子普遍身材较高,再加上骑兵比重高,所骑的战马也都是北地良马,真正称得上人高马大。
众北上士人见惯了矮小瘦弱的荆州兵,将他们与讨逆营将士一比,高下立判。
虽然众人尚未真正得见讨逆营将士在战场上的雄姿,然光是眼前所见,便能略知颜良为何能纵横沙场百战不殆。
在上艾县寺里,颜良设宴为北上士人接风,顺便也款待了刘胤一行。
颜良挟大胜黑山贼诛杀张燕的威风,在黑山周边的声势可称得上一时无两,这场宴会还没开宴便有诸多上艾地方宗族士绅聚拢在县寺外欲要一同拜贺。
因为张燕为首的黑山贼盘踞黑山十余年,原本上艾本地的宗族对于新任国相颜良以及驻扎在上艾的上艾营督昌琦并不看好。
虽然不至于公然对抗郡县官吏,但对官吏的政令阳奉阴违那是跑不了的,毕竟他们见多了郡县官吏上任又去任,话虽说得漂亮但却未必办得到,要保障自身的利益还得本地人团结。
然而随着张燕授首,黑山贼一夜崩塌,原本还端着些架子以为非他们不可的本地宗族顿时没了底气。
尤其是当房山营、上艾营、元氏营、石邑营先后途径上艾县城,上万强兵与同样上万的俘虏,带给地方宗族极大的压力。
所以这些地方宗族士绅前来,绝对不是为了蹭个饭,而是真的放下了架子前来跪舔。
颜良对这些地方宗族的心态也是心知肚明,在常山国十四个县里,上艾是唯一杵在黑山西侧的县,对于他治理黑山极为重要,所以交好地方宗族十分有必要。
但他颜良目前是何身份,岂是汝等想摆脸色就摆脸色,想见就能见的吗?
他只是让上艾县县长朱淮挑了两三个平时对官吏施政比较配合的本地士绅参会,至于其余人一概以县寺大堂不够宽敞为由推脱了事。
消息放出去后,那几个被选中入见的本地士绅自是兴高采烈自以为在其余本地士绅面前高人一等,而被拒绝的人则是哀叹连连。
他们倒没有过多怪罪颜良以及县长朱淮,因为他们知道朱淮所言乃是事实,上艾县寺修造了数十年了,期间一直缺乏资金没有修缮,狭**仄,有些地方更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着实挤不下这么多人。
落选者中不乏有理智之人,他们看出被选中的多为平时对县中官吏持配合态度的,意识到自家落选的原因。
但理智者永远是少数,更多的失败者不会从自身寻找原因,而是嫉恨起了被选中的几人,以为是他们抢走了原本应当属于他们的名额。
正当这些失败者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大肆吐槽的时候,其中有一个明白人看不下去了,打断了他们的碎碎念。
这明白人姓蒋名德,也是地方上一个颇为豪阔的士绅,他说道:“诸君,方才县君言县寺大堂不够宽敞,我记得上一次修缮县寺还是熹平年间吧?”
“是啊是啊!好像是熹平年间,距今也有二十多年了。”
“你说那一次啊!我记得那次县中无钱,还让我等凑了些,小修小补,并无大的改观。”
“上艾地处偏狭,民人稀少,可不似那些中原大县,县寺各个都修得奢阔。”
“正是此理,如今日这般场面数年也未必能遇上一次。”
众人三言两语地议论了一通,那蒋德顺势把话头一带道:“诸君知其一不知其二也!上艾的确地处偏狭,比不得上县大县,然我以为不出三五年当大有改观,富庶不亚于元氏、真定、高邑也!”
蒋德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他的言论就好比在后世说一个县级市用三五年间能赶超省会城市一样夸张,众人纷纷反驳道:“蒋君所言未必太也骇人,元氏为郡治、高邑前为州治,真定则是旧日王城,我上艾如何可比得?”
“正是此理,我等倒也希望上艾民人聚集,升为上县,然只是空想尔。”
“蒋兄此言未必太想当然了吧!”
蒋德却是微微一笑道:“我自非诳语,在我看来,上艾之前途当着眼于两处。”
他话说了一半却停了下来,而旁人被钓起了兴致,纷纷追问道:“蒋君且与我等说说,当着眼于哪两处?”
蒋德伸起一指,说道:“其一嘛!自然是井陉了!”
众人一听此言,俱都不以为然道:“这井陉早些年还能走些商贾,可颜府君去岁时就下了禁令,严禁商贾行走,那还有啥用?”
蒋德道:“那汝等说说,明府下封禁之令,所为何事?”
众人道:“那不正是为了剿灭黑山贼嘛!”
蒋德道:“对啊!眼下张燕授首,黑山贼覆灭,汝等说,这禁令还会维持下去么?”
众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若是井陉恢复,倒是能为大家重开一条财路。”
不过又有人道:“即便是井陉重开,增些商贾也是变化不大,往年不禁商道的时候,上艾不也就那样子么?”
蒋德道:“非也非也,曩昔山间道路为黑山贼坐断,对来往商贾课以重税,商贾嫌利薄而少有来往。即便是有,其中利润也给黑山贼占去大半,导致货物奇贵,上艾城中的商铺、百姓也都因此疲敝。”
有人道:“那还不是一样,若官府开放商贾通行,难道就不收税了?
蒋德道:“我以为,郡府即便是收取关津税,亦比之黑山贼时要大大降低。”
有人道:“这却是为何?”
蒋德道:“汝等试想,元氏、井陉、石邑等地隶属常山,我上艾亦隶属常山,明府岂会因区区关津税而阻塞商道,因噎废食么?”
众人都觉得蒋德此言十分有理,且说中了他们心坎里,故而都深信不疑,有人更问道:“这第一处看似有点意思,那第二处呢?”
蒋德举起第二根手指道:“第二处,便是这茫茫黑山了!”
前边说井陉时,大家还能大致明白蒋德的意思,但说到黑山,众人就更为不解。
蒋德也似乎看出这点,继续道:“诸君以为,明府剿灭张燕之后,会如何处置南边群山谷地?可会任其荒芜,重新招来贼人啸聚?”
众人都大摇其头道:“恐怕不会任群山谷地荒芜,我可是听闻明府多次放言要彻底平灭黑山之患。”
蒋德道:“然也!既然明府不会放任不管,那这片群山谷地会归何人管辖?”
有人道:“这片山谷地处并州,或许会交由高并州管辖?”
有人却道:“我可是听说,高并州与明府不睦,怕明府不会交给高并州管辖吧!”
有人道:“或许会让朝廷另派贤能来治理呢?”
众人意见纷纭,蒋德却道:“依我看,如今朝中有奸臣弄权,绝无可能选派官员治理黑山,而明府更不会讲辛辛苦苦打下的山谷交给高并州,唯一的可能就是明府自选官吏治理。”
有人道:“蒋君所言在理,可这与我上艾又有何关?”
蒋德道:“诸君且思,常山十四县,唯有我上艾与诸山谷地毗邻,同在黑山以西,若明府要直辖山谷,则上艾可成两边之枢纽,说不定还会直接将这片山谷归属于上艾辖下。若是如此,我上艾岂不是大有前景?”
“而且,府君为了巩固山谷,定会源源不绝通过井陉往山谷调运人员物资,这哪一样不需要经由我上艾中转?”
“诸君,汝等以为,我上艾坐拥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岂会不欣欣向荣哉?!”
蒋德此番言论简直是发人深省,听得众宗族中人兴奋不已,好似能立刻感受到他们的家乡就此腾飞。
众人道:“蒋君此言大善,那我等更要面谒明府,亲自拜贺,可惜那名额却给人占了去!”
蒋德却笑道:“我等虽没占到名额,可眼下却有一策,或可收奇效也!”
众人皆好奇地问道:“蒋君有何奇策,快快言来。”
蒋德转过身,指着不远处那逼仄狭窄的堂屋道:“若上艾升为上县,诸君以为,这狭小的县寺足以装点门面么?”
“明府在如此狭小的堂屋招待北上士人,实是有损颜面,我等作为明府治下之民,又怎能不为明府分忧呢?”
“我以为,我等当趁此良机主动捐资募款,联署请命增扩县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