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大理,正是风光最好的时候。
碧空如洗,湖平似镜,白云堆在海上,让海水像是浮在空中,背后那隐隐露出的山峦,尽皆苍茏垒翠。
海边的古城里,杨柳绿,山茶红,苔墙小院,飞花巷陌,人入是画,风吹成诗……入目的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最佳写照。
但杨小威的目光,一直只追随在队伍前列的那个女孩身上,女孩笑他就笑,女孩话说他就鼓掌叫好,完全不在乎团里其它人各种含义的目光。
平常他还真没有这么大胆外露,但既然是抛开那些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千里迢迢的来这里旅游散心……他不自觉的就奔放了起来。
美女导游那如坐云端般轻快的语调,如同百灵鸟般悦耳的笑声,都让他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格外的明媚。
笑后鼓掌后那偶尔飘来的一瞥,瞥后那带着些娇羞的笑,深深的让他觉得,这真是,像极了艳……不,爱情!
这果然是个梦开始的地方!
美女导游,就和美女医生一样,那可都是传说中的物种啊!谁想到,这次竟然真就遇上一位?
“大家请看,前面,就是古城的标志性建筑,五华楼,”
“好!”杨小威又叫道,“我一直想来这里,”
他并不在意美女导游所指的五华楼,他在意的是,喔,刚刚又看了我一眼!
透过花了好几千大洋置办的国外知名品牌的近视眼镜,他清楚的看懂了这一眼里蕴含的情意,那分明就是似喜似嗔……所以是我现在做得有些过,还是我离得有些远?
他心里想着,已经准备动脚。
总之,到了现在的这个程度,离得近一点,那是没错的。
他突然一个趔趄。
因为一只手好死不死恰好搭到他肩膀上。
“咻”,伴着一声口哨,“漂亮吧!”耳边有人问。
“漂亮!”他不假思索的说。
然后就看到了手臂的主人,那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带着墨镜,脸上还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的家伙。
白色泡泡纱的衬衫,草草的扎在西裤里,肩上还搭着和西裤应该是一套的浅绿色亚麻西装,手搭在杨小威的肩膀上,松松垮垮的站着。
明明是素不相识,此时却像是相交莫逆的多年老友一样。
“哎,”杨小威皱眉甩开那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你谁啊就随便搭我肩膀?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样明明油滑得让人反胃,偏偏还自以为倜傥得一塌糊涂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姓甚名谁,但杨小威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一个仗着有个还不错的老子,整日虚度光阴的货。
看对方同样看着导游目不转睛,他重重的咳了一声,在刚刚被搭过的肩头拍了拍,你特么看什么看?
没看到我们刚才情意绵绵的眉来眼去,不知道这是我的菜?
“想要她的微信吗?”那位自来熟的家伙看都不看他,自顾自的看着导游问。
当然想要!杨小威心说,但他随即警惕起来,这关你什么事?你在打什么主意?
“看我的,”那货竟然又在杨小威肩头拍了拍,摘下墨镜,笑着朝前面走去。
在杨小威眼中,那人的笑容特别讨厌,他从来没有觉得,一个人的笑容,竟然能这么让人讨厌。
他连忙也跟了上去。
看你的?你是谁啊就看你的!
以为你是冯一平,还是冯一平那人见人爱的大儿子啊就看你的?
搁我跟前儿装什么13呢!
一定要让这样的家伙,离她远远的。
导游又朝这边看了一眼,高兴中带着无奈的样子——这一定是为我的举动高兴。
“……这就是我们都熟悉的段誉同学,当年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导游说着,又看了这边一眼。
这一眼,杨小威就有些费解了,笑容是灿烂的,但眼神中,又好像带着些威胁的意思?
这是个什么意思?
前面的那货这时加快了脚步。
导游笑悠悠的看着这边,“段誉同学……”
杨小威看到,前面的那货小跑了起来,然后……一把搂住了深受大家喜欢的导游。
你竟敢……你TM……杨小威顿时想大吼一声……但女神,你为什么不挣扎?
不但不挣扎,还依然笑靥如花?
“对不起各位,我现在得带我丑媳妇去见公婆,”那货不无显摆的说出一句对杨小威来说,如同晴天霹雳的话来。
在大家的笑声中,女神……不,杨导,躬了一下身,“抱歉,接下来由我的同事小薇为大家服务,”
小薇……杨小威一愣,是说我吗?
并不是。
一个有点黑,但笑容灿烂的姑娘接过喇叭,“我们继续说五华楼,就像我们熟知的《天龙八部》中的段誉,和历史上真实的段誉差别很大一样,我们眼前的这座五华楼,也并不是历史上真正的五华楼……”
“当然,历史上,段誉的皇后,还真的姓王……”
无端被喂了一把酸酸的狗粮的旅游团,跟在新导游的身后,缓缓朝前移动着,杨导拉着那货的手,笑眯眯的和经过的几位团里的大妈道别,什么“真般配!”之类的话,不住的飘进杨小威的耳中。
般配?我呸!
这年月,美女特么的总是和野兽成双对。
更狠的是,他经过时,女神都转身了,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他一下,更更狠的是,吊儿郎当的那货,背对着他这边挥了挥手,一句“再见朋友”飘了过来。
跟着是女孩子的娇嗔,“谁是你媳妇?还是丑媳妇?”
“谁让你想让我出糗?”
“咯咯……谁让你来这儿的?”
杨小威耳边,“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BGM停了下来,他看着那搂在一起慢慢走远的那两位,“我再呸,一对狗男女!”
秀恩爱,死得快!我看你们几时完……
有些人啊,就是这样,想象力特别丰富,特别敏感,感觉一个女孩子看了自己一眼,那就是恋爱了,一旦发现事情不是这样,他就觉得自己失恋了……
…………
杨婤看着卡宴打开的门,又一次忍不住感慨,“你说说你,毕业这几年,正经事没怎么干就开上了豪车,有时想想,我都希望哪天我爸也从下面带回来一私生子,”
“你四不四傻?”小伙狗腿的扶着她上车,“你爸要是给你夜带回来一弟弟,你觉得,你家这旅游公司,将来还会有你的份?”
“就为了一辆车,连家业都不要?头发长,见识短,古人诚不欺我,”
“松开,”杨婤打掉他那帮自己系安全带的手,“我自己来,”
次次都是这样,这个时候手总是不规矩。
“你能不能眼光放远一点,不要总是看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事,好不好啊,”她加重了声音叫道,“誉儿,”
小伙听了,也是real无奈!
这个名字,唉……也真是一言难尽。
但有一个酷爱武侠,又坚定的认为自家的段姓,就是源于大理国段姓的老爹,你有什么办法?——你说你一来自大西北那噶哒的人,怎么会和大理国的段姓有关系?
虽然说,他老爹最后手下留情,上户口的时候多加了一个字,给自己儿子命名为“段和誉”,但有多少人不知道,小说中的那个段誉,又名段和誉?
小时候,段和誉同学对此没什么感觉,有时甚至还觉得挺好,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小王子,等到懂事了,觉得羞耻的时候,却已经为时晚矣。
他老爹,段武功——听听这傻气扑面而来的名字,就从来没给他碰户口本的机会。
到后来,他自己也无所谓了,爱谁谁,我还就不改了!姓李叫世民的人还辣么多呢。
再说,段武功同志几十年前,不远千里的到这个人不生地不熟的地方插队下乡,结果差点就一直呆在乡下,后来总算奔到城里,最后还奔出了家在本省业内也算大名鼎鼎的公司,即便这是沾了这个时代,国家好政策的光,他这大半辈子过来,想想定也是诸般不容易……
何况,中年有为的段老板,少喝酒,不抽烟,不烫头,不码长城不洗脚,也不唱K跳舞……就只喜欢武侠,生活不易,现实里各种苟且连着苟且,还不兴给他一方可以由着性子遐想的小天地?
说是寄情也好,说是暂时逃避也好,这总是一个减压的渠道。
古语有云,万恶……啊不,百善孝为先,自己这做儿子的,还不能在他这唯一的爱好上迁就一下?
至于自己后来突然就多出一个已经会打酱油的弟弟,哎,男人吗,难免都会犯错。
再说,有些事,早应该想到的,喜欢武侠的人,骨子里,应该都很浪漫。
自己好像也遗传了老段的浪漫基因,但无奈折在杨婤手里。
他习惯性的哀怨道:“我跟你说,这辈子啊,我真是一见你就误了终身,”
“我什么时候总想着这些?我跟你说,就我们家那摊子事,老段想让我继承,我都不稀得继承,”
“我的梦想,是永远在路上,永远激情澎拜,看遍世界……”
“是,你家那样辛苦生意,你段誉王子哪里会干?”杨婤才不耐烦听他的梦话,熟练的拧着他腰间软肉,“媳妇,还丑媳妇!谁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的?”
“谁让你又想开我玩笑?”小段同学顺手抓住她的手,“再说,谁不知道你是我媳妇?”
杨婤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切,想得美!”
小伙嬉皮笑脸的,“嘿嘿,迟早得是不是,”
这又是让小段同学非常无奈的一件事。
要说现在的女孩子,啧,那真是,把我们的老传统,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三从四德的老黄历,不提也罢,但他们俩,从高中开始腻歪到现在,已经七八年的时间,双方父母,乃至不是太亲的亲戚都知道也都认可了他们俩的事,大学毕业后,也一起住进了准备好的房子里,已经为爱鼓掌了好些年,情到浓时,那些不可描述的小片子也都拍了好些段,可谓是……铁证累累。
但一说起结婚这事,杨婤就总是摇头,总不给个准话,什么还小啦,想先闯闯事业,或者是为什么一定要那张纸之类的。
这也让小段同学不止一次的暗地感慨,还是从前的妹纸好啊!
此时,他又暗地感慨了一次,现在的妹纸,唉!
不过,嘿嘿,办法嘛,却也不是没有。
想想容嬷嬷的招牌武器,针这玩意的非专业用途,可不仅仅是只能用来扎人,只要用对了地方,还能扎出小人来。
到了那个时候,嘿嘿,我看你还没有准话?
“想什么坏事呢?”杨婤盯着他。
“木有,木有,我怎么会想坏事?”段同学否认三连,这女人的直觉,还真挺玄妙的。
“还不开车?”
“哦,好好好,”小段同学发动车,不一会,便又落了埋怨,“我说,你总是看我干什么?看路!”
“还不能多看几眼吗?”他委屈道,“你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很瘦?就是因为有五天都没看到你,”
“噫,”杨婤一脸嫌恶的搓手臂,“又土又俗,”但一会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
“什么学的,这是代表我真心意的话好吗?”
“好,”杨婤欠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舒舒服服的蜷在座椅里,“看,我有没有晒黑……咦,不是回昆明吗,你为什么朝市区开?”
“这我就得说你了杨婤同学,今天好歹是我弟弟生日,你这个未来的嫂子难道空手去?……我的礼物,你看后排,那可是我用通用的平台,给他做出来的堪称专业级别的航拍无人机,”
杨婤看着某人相当自得的脸,不屑的把脸扭到一旁,切,专业级别?那还不是用钱堆出来的?
这是她嫌弃他的原因之一,就喜欢改这改那,因此不务正业的事里,就包括开了一家汽修厂——主要是为了改车,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玩?
要是你少折腾那些,我不是能多入手好几个包?
“礼物?还用你提醒?”
虽然经常和那家伙闹些小别扭,但从相识的那一天开始,在这些事上,她就比那家伙要靠谱得多。
“我知道你准备好了礼物,但既然你这几天在这里,不得给他,给我爸妈你爸妈带点土特产回去?”段同学继续朝市区开,“……是,我知道他们都不稀罕这个,但这是心意啊你懂吧!”
“我懂你个大头鬼!”杨婤这么说着,却没再反对,看了下表,“你快点,回去至少得四个小时,别迟了,”
“放心,这我还不知道,”小段同学高兴的驱车朝市区走,杨婤则在一边刷起了手机,什么统计局统计数据表明,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国内一线城市房价收入比本月首次低于10啦,两个月后,美国总统康明斯,在连任之后准备再一次出访我国啦……她统统不耐烦的快速划过,等看到一张照片的时候,才高兴的停下来,“喔,怎么看都帅!”
旁边的司机不看就知道,那一定是看到了冯一平的儿子文森特。
切,有什么的?不就是有个好爹吗?
杨婤又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思,“你别撇嘴……哎你开到这儿干什么?”
前面是一家酒店,门头的电子屏上,正滚动着“特设钟点房”的字样。
小段同学停下车,抓着她的手,深情的说,“五天不见啊,五天独守空房啊,你看看我这骨瘦如柴的大眼睛,看看这骨瘦如柴的大眼睛里,那蠢蠢欲动的真情,”
“呵呵,”杨婤看着他的样子大笑,其它省的方言都飙了出来,“我信了你个邪哦,”
真情没看到,蠢蠢欲动,倒是看了个真真切切。
小段同学拔出钥匙,“我认为,你应该慎重考虑这个问题,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我们接下来四个多小时的驾驶安全……”
“我开还不行吗?”杨婤抢过钥匙。
“你开,就能解决这样的安全隐患?”
“砰,”杨婤马上下车关门,“快点的,”
“这就来!”小段同学连忙颠颠的跟上去,“小河的水流啊哗啦啦啦……”
杨婤皱起眉,“换一首,”
“好的呢,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
“啧,”杨婤抚额,怎么他现在唱什么,听起来都是在毁经典?
唱的人还不自觉,“……哥啊哥啊哥啊,山下小河淌水,清幽幽……”
“你住嘴!”
“好呢,你老大!”
…………
结果……就没快起来,说是钟点房,最后花费都快赶上了住一天的房价。
原本最迟下午两点出发,最后捱到了三点半,之前还无比重要的心意,自然也来不及准备,面对着杨婤真真假假的埋怨,声音都大不起来,但精神挺好的小段同学放话,“放心,我这老司机,加上我这车,一定在8点钟前赶到酒店,”
然而,自己的车不出事,并不代表着就不会出事。
快5点的时候,在楚大高速那段长近15公里的下坡路段,在杨婤的惊叫声中,年轻的老司机驾着车,带着爱人,正正的、重重的撞上了前面陡然侧翻的大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