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志明市郊外的一个工业园区，黄灿跟随franz、k等一行人到达乐斯越南新工厂，坐镇管理工厂的丹麦人caser在厂门外热情洋溢地迎接大家。

caser年约四十五岁，是个长相乐天笑容可掬的敦实胖子。他来越南半年有余，见到本国人又是老板上级，贴面拥抱显得非常开心，只在当franz介绍下与黄灿握手时显现出少许一闪而过的惊讶，握手时说道“啊哈，原来你就是ie！经常听丹麦同事们谈起你，franz更是把你这个得力左右手挂在嘴边，没想到你如此年轻。如果他们事先通知我你会来，我肯定会事先为你准备上好的中国茉莉花茶。”

黄灿笑了，没来过中国的欧洲同事对中国茶的认知始终停留在茉莉花茶上，以至于上次几位同事拿着她送的礼物，普尔茶饼，研究了半天觉得非常新鲜。

乐斯除了设立于欧洲各国的各销售分公司，采购子公司以前只有她管理下的广州办，如今增加了越南工厂，在行政架构上她和caser属于平级。然而正如所有外企的通病，本国人对外籍中高管多少难掩地位上的优越感。眼前看caser的表情也不例外，同时黄灿敏锐地察觉到，对于采购经验更丰富的她，caser的目光流露出某种谨慎。

不知为何，就连站立一旁习惯于时常沉默观察他人的k，此刻表情似乎也有些微妙玩味。

黄灿连忙微笑着打消他的顾虑道“我对越南情况知之甚少，临时被franz召来，听说从项目筹建您就负责到现在，经验良多，想必克服了许多困难吧？老板是让我来向您学习取经的。”

caser闻言爽朗笑了，非常自信地说“确实，能在越南建成我们自己的工厂是少见的成绩。不过我个人非常享受这个过程。要说困难嘛，大概就是语言吧，交流全得靠他们。”他指了指身边的翻译和本地聘请的副厂长。

黄灿面露赞赏的表情，心道这位caser倒是举重若轻嘛。

简单交流之后，众人最迫不及待的环节便是参观，由小至大，先参观自家生产线、厂房，再浏览整个工业园区。

参观工厂时黄灿不由叹息有钱真是好，凭借丹麦政府大把的投资基金，乐斯打造出了一个高水准、现代化的工厂。宽绰整洁明亮的厂房一眼望去便明显有别于园区内其它灰扑扑的简朴厂房，所用五金锻造机器和流水线都是一流先进品牌。难怪身为负责人的caser不时流露出来自发达国家但其实视野偏颇的人士的骄傲自满。

看到一群人高马大、香水味浓郁的金发欧洲人和一位高瘦清秀的亚洲女孩踱步于装配流水线之间，时而停下仔细观看工人操作，线上清一水的黑瘦越南女工纷纷露出讶异的眼神，互相交头接耳吃吃发笑。

caser向自己同胞调侃，在比较落后的越南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女人勤劳工作，男性懒惰在家，人们的思想也比较保守重男轻女。他转向黄灿“在越南像你这样的职业精英妇女恐怕少见。”

虽然是恭维，黄灿还是忍不住告诉他，他应该找时间来一壤之隔的中国见识见识，像她和佟若水这样的职业女性遍地都是，妇女能顶半边天。

“ie，她们在说什么？”一旁的franz大约非常敏感地觉察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马上叉开话题，好奇地看着女工们，习惯性地向黄灿寻求翻译。

黄灿朝他苦笑摊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欧洲人似乎从来分不清亚洲人国籍，以为黄皮肤黑头发就是一国的，franz这就忘了她在越南也是外国人啊。同时她想caser大可不必以为自己对他具有竞争性。

一旁的caser拍拍越籍副厂长的肩膀，对大家笑哈哈地说“诸位请别忘记，在这里我们再专业，许多方面也都要依赖本地人啊。”意思是黄灿相似的亚洲脸也并不比凹眼高鼻更有优势。

望着农民样貌的副厂长咧开大嘴尽力显示友好的笑容，众人刚想同他玩笑几句，却听到厂房外一侧发出奇怪的响动，跑去一看，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头肥硕大猪，正用力试图顶开一扇铁门。簇新现代化的工厂与外界落后贫瘠的土地，被一头肥猪无缝联系在了一起。副厂长亲自下场驱赶肥猪，场面分外滑稽，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稍后司机载着大家浏览工业园区全貌。园区不大，一半在建，看情形与珠三角长三角的气派完备的工业园区实在无法相提并论。黄灿注意到已经开工的几栋厂房上的标志是属于中国人的企业。

外资到越南投资设厂，首先要面临的就是建工厂还是租工厂的问题。越南是一个“土地私有”的国家，企业可以选择在越南自己买土地建工厂，但从选地到建厂耗时巨长。另一个选择就是进入工业园区，在园区内可以选择租用现成厂房或者买下园区内的土地自建。如果企业计划长期呆在越南，自建厂房会是更节约成本的选择。乐斯资金充裕，选择自建。据caser的说法，一般情况下，自建乐斯这样的三层钢结构厂房，收回成本需约五到七年时间。

作为老板的franz似乎看上去对一切很满意。回到厂房办公室便召开会议，检查第一批完成制造的产品。

黄灿这才了解，目前乐斯工厂暂时只生产三款户外黄铜灯具，而这几个项目并不是新开发，而是原本属于宏源吴总的部分。别说吴总，就连她本人在来越南之前也未察觉到，中国采购和制造部分订单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被新厂瓜分了。难怪caser会有竞争之感。

黄灿一方面暗自汗颜自己的后知后觉，一方面却对一切抱有拭目以待之直觉。

和franz、k一起将从车间搬来的成品拿在手上反复仔细查看之后，她惊讶地发现，手上的产品质量堪称优秀，从一体成型的铸造工艺到表明打磨抛光全都过关。从老外的眼神之中能看到同样的满意。

caser不无得意地对大家说“新工厂生产线暂时没有开足马力，只是试产。正如诸位所见，结果是令人欣喜和满意的。我相信，假如总部能将更多的采购订单下到我们自己的新厂，缩短新厂的回本年限是很有可能的。毕竟我们这方的劳动力成本远低于中国，一个工人的工资只有折合人民币五、六百元上下。”他望向黄灿用夸张的语气问道“你那边是多少？嗯？ie？”

“根据工种不同，普工大约1800至2800吧。”

“并且一直是上升趋势对吗？”

“是的。”黄灿承认，“不过就优势比较的话，劳动力成本只是一方面。还有质量、效率等诸多考量因素。”她所看到的问题是，这批合格产品是经过了长达五个月时间才试产出来的，周期太长。

caser立刻解释道“当然，这只是首批产品，需要各方面磨合，以后进度、交期一定会改善。你们中国工厂的情况不也一样需要磨合期吗？我想我们越南厂的先进化程度比他们大部分厂要高吧？”

越南厂设备先进不可否认，丹麦人投资标准高。但黄灿内心微愕，其它的怎么可能一样呢？中、越政府体制、领导力差异巨大；两国经济发展阶段不同，中国制造成熟完善得多；土地所有权不同，越南产权私有；就连劳工素质也大不相同。她望着caser笑呵呵的胖脸，希望他不是真的如外表一般过于乐观轻松。但她没有将担心表现出来。

比caser更加乐观的是franz，他端详着手中的产品，指头滑过光滑完美的表面，不无得意地对黄灿说“ie，我想是时候将我们在越南建厂投产的事情通报一下中国供应商了。我很期待他们，尤其是宏源吴总得知后的反应。哈哈哈。”

“这不好吧？”“有这个必要吗？”

黄灿与k异口同声反对。公司内部都知道franz对吴总长期以来颇有微词，尤其是每每谈判议价，他作为甲方大老板竟也讨不到便宜，常落于下风。这让含着金钥匙出身处处受欢迎、优越感十足的他自感很没有面子。但他要求黄灿作这个通报的举动，怎么说呢？着实有些耀武扬威的幼稚吧。

franz却正在兴头上，不予思量。黄灿想一想应该影响不大，也就不再劝说。而k基于一贯对franz的服从也不再开口。

几年下来，黄灿一直暗中观察，颇为k平日里一贯自敛光芒、深藏不露的城府而谨慎。她和franz之间可以随意、玩笑，但与k之间总保持着客套距离。显而易见，论能力、眼光、城府，k远胜过公司老板兼发小的franz，但他时刻表现出甘于或者说不得不追随于franz之后，成为其最忠实的得力助手。

可见投胎的本事、起跑线的不平等、条件不对等的竞争，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存在。

接下来新厂的管理细节和计划讨论与黄灿的职能无关，她猜想自己在场也未必方便，于是向老板提出想要自己单独去工业园区再看看。franz同意了，caser还提出派司机和翻译给她，被她婉言谢绝。

无论是中、越厂之间的竞争，还是caser与自己之间的竞争，她都需要更加全面地了解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