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她自杀的理由。”
“你跟她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吧?”
“她是我独一无二的朋友。”
……
你能理解乡下人进城的感觉吗?
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各种霓虹灯璀璨夺目,我初次来到这座城市时,便为它的夜景惊叹。而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却不会分给它一点眼色。
文明的差距存在多大?在我买文具的时候,在我吃饭的时候,在我收拾宿舍的时候,在我上课的时候,在我进行团建的时候,我深刻体会到了,先进与落后的差距。
我的家乡在一处土地贫瘠的高原上,由于在山岭地区,交通很不发达。所以我们那里吃饭还是由父母做主,基本就是一些家常菜,腌点酱料调上去就是美味。而到达藤化市的第一天,我认识了舍友,并且十分理所当然地与他们一起吃了顿饭。
于是我闹出了大笑话,小龙虾在大部分地区都算常见吧,可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没有尝过。所以理所当然的,我不会剥壳。只能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其他人是怎么吃的。
新认识的舍友a问我,“你怎么不吃啊?”
另一个舍友b调侃道,“这家店的小龙虾味道真差,不如莱德锅家的。下次我们还是去那家吃吧。我请你们。”
a道,“可是莱德锅家的龙虾都好咸,而且调料味太重。我更喜欢福家小龙虾。”
a与b就着小龙虾聊开了,她们从哪家的小龙虾好吃逐渐聊到哪一家的甜品更好,哪一家品牌的衣服更漂亮。明明同样是前来报道的外乡人,她们却如在家乡一般熟悉。
我看着她们谈天说地,渐渐明白了。不是她们熟悉藤化市,而是我的家乡太落后了。
一进门她们就先会开口问有没有wifi,而我的手机,尚且停留在四年前的旧款时代。当然,我的家里,也不会有wifi这种东西,家乡的信号差到连电话都断断续续的地步。
我头一次产生了自卑感。
对舍友,对城市,对先进的文明。
然后她们聊到了高考,新任大学生永远不会忽视这个话题,遇见舍友的第一问,往往是“你是谁?是哪里人?”
聚餐时,我们当然也聊了这些。因为不知道各自的性格和喜好,如果说一些品牌或者某个圈子的知识,说不定会造成冷场效果。所以,作为每一位大学生都必须经历的高考,往往是打开话题的关键。
我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她们并无恶意。仅仅是想找个话题聊天而已。但是,我却在恐慌这个环节的到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的心里产生负罪感,因为我的家乡是多么不值一提、多么令人同情的地方。那两字说出口时,a和b不约而同地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知道那其中并无恶意。我知道她们没有其他心思。
可我还是觉得委屈。
你也是在都市里长大的吧。那么,你可能不会理解我的感受。不懂网络上的各种用语,不懂网络上的一些段子是错误的吗?也许吧。人们常把代沟放在嘴边,便是因为在某个群体里的常识在另一群体眼中却是天方夜谭。我也是拥有年轻人的陋习,我以前也曾因自己的成绩骄傲,为此看不起家中的兄长。认为他不能与时俱进,成天窝在家中虚度人生,不去学习,不去奋斗。
而现在,我却有些明白哥哥的感受。城市的差距,文明的差距,远不是自己一个人努力能够弥补的。
我从她们的眼里读出了“乡巴佬”“农村家庭”“穷”“没世面”等等词汇,我还没说上一句话,身上便已贴上了这些标签。
确实我又土又俗,不懂得网络,不懂得时尚,不懂得娱乐。唯一可以说出口的成绩在舍友面前也没有立足资本。因为她们也是同样考进来金融系的。而据她们所说,她们在各自高校还处于平庸的位置。
“要不是高考失利,我也不会来这个学校了。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冉兴出学霸,可我真不是学霸,我只是个吊车尾的。”a如此说。
如此一来,我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默默听着。明明我们是同一届新生,住在同一间宿舍,即将面临同样的学习生涯,所有人却如同默契一般地划分好人群的等级。
更可悲的是,连我自己都默认好了梯层。
自信与自卑,只隔着一扇窗。就在这时,有人悄悄推了我的手臂。
她就是舒琳。第一印象是个非常高冷的人。我们从宿舍到餐馆的一路上,她总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如果不是在自我介绍时她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她不会笑。而且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冷硬的气场,站在她面前,就像是面对班主任。所以我一直不敢跟她讲话,a和b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她们同样默契地避开与舒琳对话。
人与人的关系其实很奇特,同样气场的人会很自来熟,比如a和b。仅仅一顿饭,她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一种关系是怜悯,比如a.b跟我。她们会关心我吃不吃得下,习不习惯藤化市的生活,告诉我如果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就问她们。那是何等居高临下的身姿,在我尚未展露出能力的时候,就已被认定为“可怜人”。我可怜吗?她们的力气没有我大,搬水桶、搬木桌的时候都需要我帮忙。她们没见过山间的虫子,每次看到就会尖叫,而最后都是我拿着拖鞋处理。当然,这些都是以后发生的事。在那一顿聚餐之时尚未发生。
还有一种关系,便是害怕。比如我们跟舒琳的关系。世上真有人的气场能被捕捉到。后来我们将此戏称为第六感。舒琳的气场太强了,强到谁对着她都会觉得莫名害怕,都会认为她是一个无法交流的人。而她明明没有说出任何为难人的话语,我们却都认为,她在对我们发号施令。
“能把剪刀递给我吗?”
是普通的同学请求对吧。其余人说出来,不会有人觉得哪里不对。可当我听见舒琳说这话时,却总觉得她居高临下,将我当作奴隶。而她脸上的微笑,也被我误解为嘲笑。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我苦思冥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舒琳身上的一丝丝不和谐的理由。
她实在太过淡定了。宛如戴了两张面具。她的脸上,似乎只有笑和不笑两种表情。
她……不像一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