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王府,明心湖,湖中亭。
老剑修袁枚举坐在亭下蒲垫,案上有红泥小炉正在煮酒。
他面前的人穿着貂皮大衣,头戴紫金冠,腰佩青琅玉,唇红齿白,丰神如玉,正是王府世子苏启殿下。
袁枚举坐在那里,由着苏启为他斟酒,举酒碗一饮,随即摇头道:“酒温得还差把火候。”
“你父亲对你抱有厚望,希望你能在他去了之后,将王府基业守下,如今才多大的场面,你就已经心绪不宁了。”
苏启苦笑道:“袁爷爷,我父王此刻身陷太安城,叫我如何能安下心呢?”
袁枚举没看他,一道剑元打入小炉,炉中火焰犹如剑莲绽开。
旋即,袁枚举将炉上酒壶取下为自己倒酒,说道。
“你寝食难安又如何,虞国之势非你能左右,纵是你眼中的那些仙师,也只是受人摆布的棋子。”
苏启默然低头,双拳紧握,身子发抖。
袁枚举瞥了他一眼,摇头道:“其实你性格坚韧,若能修行成就必定在我之上,但灵根之说自古有之,你体内无灵根存在,根本练不出真元。”
苏启沉默不语。
他的出身极高,家中还有袁枚举这等老资历修仙者
可他从小没少修炼玄功,却根本无法找到那种气感。
连元气都无法练出,又怎能叩开天门,成为先天炼气修士呢!
“袁爷爷,悠然说的那人真能成为修仙者吗?”
苏启低头想过一会,对袁枚举问道。
袁枚举听他说起秦叶,便哈哈笑起来:“此子……不凡!”
“你将来继承乃父之志,必定需要他这样的人帮你坐镇才可,有他与悠然相助,即便老夫坐化,你也可无忧!”
袁枚举想起那日相见秦叶之事,不由在心中赞叹。
“这秦叶小小年纪,魂力竟如此强大,恐怕和那些洞天福地的传承弟子差不多了。”
“想在灵识上超过我,除非他已是炼气后期修士,那日见他离炼气境尚差一线,如此便只有可能天生魂力强大这一种可能。”
“我的《极罗剑典》对灵根资质要求不高,却需要修炼者悟性好,悠然在梦中得高人授道,已经无法修炼别的功法,也就秦叶这小子合适了。”
苏启听见袁枚举的赞誉之语,眼眸一亮,说道:“悠然在离开前,还让我派人去调查他的身世,只是这些日子我都忙于应酬,没有那份闲心。”
袁枚举连忙说道:“如此最好,你无须再去调查,此人不会是你之敌。”
“你若真想拉拢此人,倒也需要下番功夫才可。”
苏启闻声拱手道:“请袁爷爷教我。”
袁枚举摆手哈哈笑道:“用不着急,时机不到你做的太多,反而让那小子心生警惕。”
苏启听他这么说道,心中有些好奇,袁枚举怕苏启再去调查秦叶,又补充道:“他已有修仙者的本事,你千万不要让他对你心生芥蒂,否则将来少不了要遭罪。”
见袁枚举说话如此认真,苏启点头应下,在心中也告诫自己不要得罪此人,可心中的好奇感却越来越浓,他可从未见到袁枚举如此夸赞一个人。
一老一少在湖心亭饮酒。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雨,青冥的天空阴沉灰暗,似谁的心一般不得平静。
这时候,有一道人影脚踩湖面,冒雨前来。
雨水落在他身体一寸之外,水泼不进,雨不湿衣。
那人匆匆来到湖心亭,面色不是很好,见到亭中二人,连忙行礼道:“尊师,殿下!”
苏启见到此人,拱手回礼道:“守义师兄何时从太安城回来的?”
袁守义微微摇头,从怀中取出一面白布递上,说道:“尊师,殿下,王爷他……”
袁枚举没有接白布,拿起滚烫的酒壶为自己倒慢杯酒,默不作声。
苏启若有所感,接过白布摊开一看,却是一张写满血字的遗书!
“父王!”
苏启惨然悲呼一声。
那白布之上字不过数十,乃是平安王安排后事之言。
苏启至此心神大乱,蓦然朝南方跪倒,以头抢地尔!
两行热泪撒青台,此去别离是阴阳。
苏启心中恨意滔天,眼中尽是狰狞神色。
他咬牙切齿的跪倒在地上吼道。
“狗贼!”
“赵承天!”
“杀父亡母之仇不共戴天!”
“我苏启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必要你亡你虞国灭你赵氏!”
袁守义眼中垂泪,连忙扶起苏启,劝道:“春寒地冻,殿下要惜身才好。”
苏启起身,面色如这阴沉天色,转头对袁守义问道:“我父王遗体何在?”
袁守义摇头道:“被留在玉京观中。”
苏启闻声心头一痛,他父王已经魂走黄泉,遗窍却还不得安葬!
“岂有此理!”
苏启怒极,嘴唇殷红,已是咬破渗出血来。
袁枚举叹息一声道:“殿下,有些事也须叫你知晓。”
“我昔年承蒙你玄祖收为剑奴,这才有望跻身仙道,故而我在此地结庐甲子,为苏家镇守一世气运。”
“老奴如今虽已形同槁木,却仍然能为苏家出最后一剑!”
“殿下若是点头,老奴此刻便前往玉京观将王爷带回来!”
说话间,袁枚举手中有剑气横生,掌中瓷碗骤然炸裂,他背后的明心湖此刻也是波涛汹涌,天地间隐约有龙吟之声响起。
苏启心中充满仇恨,真气在体内疯狂暴走,面如红玉,青筋暴起。
他多想点头,可双目看到的袁枚举,虽然依旧意气风发,但已经须发落尽,苍老到不能再苍老。
纵然苏启心中念头万千,此时也只得沉声道:“袁爷爷,你是苏家的定海神针,我不能害你。”
苏启连连换气,强行压下心中之痛,对袁守义道:“师兄,一切按我父王吩咐去做!”
袁守义点头道:“卑职明白。”
苏启摆手,袁守义告退。
等他走后,苏启眼眶通红的坐在蒲垫上,缓缓将提起酒壶,取出新的瓷碗,为袁枚举重新倒酒。
“袁爷爷,你再尝尝。”
世子亭中温酒,亭外疾风骤雨。
袁枚举双手接过瓷碗,低声说道:“殿下不忍老奴送死,可即便今日不死,老奴也活不过三年,殿下今后能靠得人也就那两人。”
苏启点头道:“袁爷爷所言,苏启已经铭记于心,那秦轩我会以礼相待的。”
袁枚举见他如此说,知道他已经理会自己心意,便说道:“王爷养着的散修未必可靠,你与此人有缘有恩,此刻他修为低微,殿下若能雪中送炭,必定能换来一片赤胆忠心。”
“袁爷爷,我该怎么做呢?”苏启这时又问袁枚举。
袁枚举哈哈笑道:“老奴已经为殿下安排好。”
“既然守义已经回来,想来悠然已经接到两位郡主。”袁枚举又道。
苏启撇嘴说道:“他是放心不下雨馨,可不见他对云殊多好。”
袁枚举闻声举杯痛饮。
一饮而尽,笑声苍劲,剑气盈胸,龙吟不绝。
烟雨红尘,茫茫世间,凡事都难逃因缘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