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帕因特纵马冲入密林时,他才惊觉自己居然没多诧异。使者一马当先走在最前,矮人紧随其后,随后才是凯希和杰特。他们一路越过土路和棘丛,在铺满尖石的空地前停下。
此时天色已晚,松柏叠翠,幽影重重。饱满、明亮的月轮被横斜的枝杈分割,表面的裂纹则是枯木枝干的芽叶。
自从离开绿蔷薇城的范围,气温就落回了寒冬。帕因特知道这还不是低谷,因为极黑之夜远未降临。那时候的冰地领才算得上真正的霜寒地狱。
但莫里斯的寒冰在炎之月也不融化。它身披雪装,伫立在宾尼亚艾欧的边缘。它对待来人的冷漠远甚威尼华兹人之于圣骑士,好像要把自己浑身每一处空隙都插上外露的矛尖似的,愈是接近愈让人痛不欲生。
“今晚是碎月。”杰特说道。
“每晚都是。”
“可今天它是圆的。”
矮人抬起头。果然白月的边缘完美无缺,细密的裂痕都分布在肚子上。
诺克斯的月亮一直是残缺的,它的完整只是相对而言。满月时的裂纹最清晰,月牙时却很莹润。一年会有两次圆月,两次月食,从圆月开始计起。
现在的月亮大如车轮,没有阴影遮蔽,不能更圆了。这意味着炎之月的结束。矮人感到迷惑不解“应该还有几天的。”
“报纸上说由于安格玛隧道的坍塌,今年的霜之月会更早,相对的收获之月也提前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矮人反驳,“山塌了和月亮有什么关系我们仍以月亮来计算日子,霜月的提前不过是一种说法。月亮怎么会跟随宾尼亚艾欧的气候发生改变”
“因为黑月之潮。”使者忽然翻身下马。他漫步于低空,靴子下是密软的雪层。佣兵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只得跟下来。
矮人一抬脚,皮毛的护腿就沾满了雪沫。“那条河里的人从头到尾都在唱这个,黑月河的涨潮,暴雨中倾覆的船只。”
“那些人都是真实投影的一部分。”
“康里爵士告诉我,黑月河上的行船是可怕的东西。”金胡子摘下帽子,抖了抖上面的雪花,又扣在头上。“他的灰耗子丢了一只,死在了水里。”
“船夫可真会做生意。”
“别打岔,杰特。我在想黑月河的传说,神秘总是跟它的历史相关。”凯希横了一眼自己的队员,“在古老的绿蔷薇城,人们以为黑月河通往破碎之月。因为每当碎月,黑月河就会涨潮。但在一次货物运输中,黑月河出了大事故。那就是黑月之潮。”
“我还是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值得关注的联系。”矮人咕哝。
“这些知识的话,使者大人您一定了解更多。”凯希不理会他,问向年轻人。
对于冒险者这样大多出身平凡的神秘者而言,神秘学知识的价值非凡。他们点燃火种靠的不是神秘知识的积累,职业选择更是碰运气。
“黑月之潮是并非是黑月河的涨潮。”使者说。他仿佛丝毫不清楚这里面的关隘一样,又或许是认为这种程度的知识根本不值得隐瞒。
“而是破碎之月的潮汐现象。”
“月亮变化引起黑月河潮汐”
“是神秘的潮汐。”年轻人的脖颈微微上扬,似乎在凝望着夜空。“每当冬末秋至之时,月亮的神秘会牵引起席卷整个诺克斯的魔力浪潮。幽暗滋长,神秘苏醒,它将整个宾尼亚艾欧都化作神秘之地。这就是黑月之潮。”
“我在哪里听说过,女巫崇拜破碎之月。”矮人不清楚黑月之潮,但觉得魔力浪潮曾有耳闻。是在老家的山洞里,还是一次冒险的壁画上
“是的。女巫将这个日子称为祝福之日,她们往受到月相影响的河流中投入猫眼石和黑珍珠。”使者不是很确定,“似乎还有五叶冬制作的香料。”
“学徒在祝福之日点燃火种的可能性也更高。”矮人补充。我知道的可比你们人类多的多。他忍不住有点得意。
杰特惊叹不已。“女巫信仰碎月”
“狼人和一些亡灵也信仰她。不过前者在碎月时会失去理智,后者还有更好的选择。悼亡女神苏维莉耶要比碎月的位格更高,也更正统。”使者沿着一条野蛮开辟出来的小路向前。
小径上枝折叶落、足迹隐约,不知道是圣骑士团还是车轮帮没来得及清理痕迹。
又或是约克和尤利尔帕因特不期望他们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事实上,女巫对碎月的信仰也有限。她们的力量源自于命运,奥托才是女巫真正的信仰之源。也因此这些墙头草的力量不值一提,相比寂静学派的真正巫师差得远。”这句话矮人怀疑只是相对而言。
在神秘领域中,人们普遍认为女巫拥有超越神秘度限制的力量,能做到种种没有道理的奇异事情。要知道魔法也是有迹可循的,她们的能力却自成一派,充满了怪异不说,还非女巫职业不可学习。“只有狼人,他们才是最初的月亮信徒。”
“破碎之月是神明么”凯希问道。
“克洛伊没有相关的记载。”
他忽然停了停,“前面有人。”
佣兵们立即沉默下来。帕因特再怎么好奇,也不得不闭上嘴巴。眼前的树林静谧阴暗,呼吸的空气中混合着鲜核桃和松脂的冰冷甜香,但他抵御严寒时根本无暇注意。神秘生物能使用魔法,一般的低温不算什么。然而莫里斯山脉的鼎鼎大名就是由此而来。
三个冒险者都穿着厚皮毛和带兜帽的斗篷,唯有使者一身轻薄的皮甲,立在原地的身体逐渐隐没于月光下。雪地上出现了脚印,从使者的立足点向前。金胡子一挥手,示意佣兵们跟上去。
他们慢慢移动,避开酥脆的枯枝。雪地吞噬了足音,保护着冒险者们越过一处矮坡。
天空开始落下细雪。矮坡后是一块圆形空地,角落里插着熄灭的长火把,任谁都能一眼发现这里的人造痕迹。它似乎是一片规模不大的露营地,散落着几顶帐篷,但长火把之间没有围栏。
在雪林中过夜不是好选择,只有走投无路的登山客才会这么干。猎人跟冒险者会早早回到小屋里取暖,而非在危机四伏的林地间与硬毛毡、睡袋和烧不开的水壶为伍。尤其是最后一个,帕因特深知点不着的湿木头是件非常恼人的事情。
营地里一丝光都没有,比森林里还要寒冷。雪花在泥土上盖了一层,上面留下的足迹则少得可怜。矮人注意到火堆上架着一只残缺的山雀,也不见短嘴鸦来啄食。
至今还没有任何活人出没的迹象,但使者的足迹停下来,冒险者们便也抱着满肚子的疑惑就地蛰伏。
等了很久,帕因特才听到一点若有若无的响动。很快一丛欧石楠摇动起来,一个赤裸上身、手臂打有一串怪异银钉的男人扫开叶子,走到营地中央。
他长相正如传言中那样狰狞,皮肤糙黑,胸膛宽阔。他的一只手里攥着一把干枯的草叶,另一只手则提着野兽的脏器,鲜血已结冰。矮人注意到他身上纹着车轮,立刻就明白来的人是谁了。
车轮帮的头目奎伦。他本来是个平民,没有姓氏一说。毕竟他就算成了东城区的地下霸主,在贵族老爷们眼中也不如自己身边的奴仆出身高贵。
冒险者们互相对视,都意识到自己先一步找到了尤利尔和约克的目标。看来他们的运气不够好,或者是由于自己这边有使者带路。
神秘生物的能力会随着神秘度的加深而提升,环阶显然不能与空境相提并论。
只有奎伦一个人,他的手下和他分开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都是突袭的好时机。帕因特把手放在锤柄上,沉下心神。虽说约克两人不在此地稍有些遗憾,但他们也没有放过眼前这群豺狗的道理。
只是当矮人考虑是先冲到近距离肉搏,还是用魔法试探的时候,却看到年轻人一动不动。他轻轻扭头,也对上杰特疑惑的视线。
营地中,奎伦正在由近及远点燃火把。帕因特左看右瞄,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更别说车轮帮的人了。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趁着奎伦到空地另一头的机会,他忍不住低声问道“我们在等什么”
“等他布置完。”使者回答。
金胡子也说“只有一个人,营地里也没动静。他或许是在准备什么。”
这你也能看出来帕因特只把这句话在嘴巴里转了一圈,但一点也没吐出去。他调动魔力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但那个黑帮头子仍然在点火把,阴影已经被驱散了一大片了。
“他也是神秘者。”杰特提醒道,“但我没看到他用魔力御寒。”
“这只能说明他很抗冻。”帕因特嘴硬着说,“我觉得还是不要错失良机”
这时异常终于明显的出现了,奎伦点燃了所有的火把,明亮的焰光绕营地连成一圈火环。他一脚踹倒中央的火堆,山雀头滚出很远。奎伦把冷冻的内脏丢进正中央的那堆焦黑的炭灰里,将草叶揉碎,榨出最后一点汁液,都涂在裸露的肌肤上。
帕因特不由得猜测他的抗冻能力是否源自于此。
“五叶冬。”金胡子低声说,“它的汁水有毒,能使人麻痹。魔法植物在莫里斯山脉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杰特咂舌“他让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寒冷吗”一看就知道他跟帕因特想到一块去了。
只是矮人不觉得在得知了这样的信息后,这个猜测还能成立。他干脆不眨眼地盯着奎伦,试图从男人脸上找到迟钝呆滞的神色。若是那样,倒也值得我等下去。
但车轮帮的头领脸色苍白,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把小刀,而后跪在原地。矮人看到他用刀划开自己的手臂,挑出深深打进去的长钉。滚热的鲜血淌到雪地上,帕因特几乎能听到嗤嗤的轻响。
一枚两英寸长的纤细银质圆钉脱离了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