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敞亮的大厅,清红和一群人沉沉地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看上去精神矍铄,还有几个相对年轻一些的,正皱着眉头看着墙壁上巨大的电视屏幕,屏幕上是不断发酵的CNN新闻: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和取证,KC Capital背后的几家投资人的背景渐渐浮出水面。其中之一的LCM,背后是欧洲三大银行业家族之一的罗奈德家族,其次子Robin在前不久接受BBC采访时,否认与美国前中情局局长Morris有任何业务往来。但在已披露的文件中,有卢森堡当地的律师指出Morris的家族信托在前年添加了一家名叫Lanca Holdings的离岸公司作为受益人之一,其最终的实际控制人就是Robin的小儿子,最近在欧洲资本市场非常活跃的卢森堡基金Matrix的创始人Daniel……这家基金的管理资产,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从2亿欧元爆发性增至500亿欧元。基金管理人被披露的文件中有多份大量在短期内认购的协议,可以认定其中200亿左右来自Morris的家族基金。Morris及其家族成员拒绝对此事进行评论,也拒绝透露其家族基金的资金来源……
另外,黑海公司的实际控制人James Cruvell先生,在他的twitter上面隐射他遭遇了政治陷害,称凯德律师事务所内部有大量证据和政客的内幕信息。纽约律师公会启动了对他的调查程序,很可能被吊销纽约律师执照。凯德也可能面临其客户集体诉讼的天价赔偿,华尔街享誉全球的著名律所,是否会就此清盘不得而知……”
楼天宇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大屏幕,清红回过头来,心照不宣地轻轻一笑,将头转向四周。她的目光亲和有力,多双眼睛都回过神来注视着楼天宇。
“这位就是我的弟弟…楼天宇…先生。”
“久仰大名了,楼总。”一张略年轻的脸友好地冲他笑了笑:“KC Capital的大中华区总裁,赫赫有名。”说着,他站起身,冲楼天宇伸出了手。
楼天宇平静地伸出手相握。
“呵呵,”小伙子点点头:“我叫纳信,这位是我的父亲,纳嵘铮。”
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楼天宇迎接住一个慈祥的目光,锐气在脸上消散,眼神变得温柔,他欣喜地叫了一句:
“纳伯!”
“时间过的好快。”纳嵘铮含笑看着他,“让我好好看看你。”
楼天宇一身家居装,面对着姐姐,和从小住在姐姐隔壁、待他如大伯的这位慈祥的老人,他仿佛一夜之间又成为了一个孩子。
他咧开嘴,露出了快乐不设防的表情,说:“我是不是老啦?”
“哈哈,你要是老了,你叫我们这些个老骨头怎么办啊?”纳伯边说边拉着他坐下。楼天宇沉吟瞬间,看了看一房间的人,神情有些凝重。清红知道他的心思,他完全没有时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和亲情里。刚见到他的时候的那个样子,浑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连续两晚噩梦连连,一切都预示着,他还身处混乱的世界。今天的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不停转播发酵的新闻,让潜藏的汹涌,慢慢地袭上海面。谁将他带来这里?还会有谁在找他?他的未来又将如何?
“各位,”清红明显在这一群人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一开口,四周顿时安静下来,“长话短说:我们要尽快融一支美元基金,帮助楼天宇将衡泰控股私有化。刚才我已经介绍了,我们不谈情谊,从利益上而言,此一役后 ,我们将参股中国最庞大的产业链集团,凌氏的企业,也将不再局限于泰国的酒店资产,我们将打通中国这个大市场,为我们的国际化开拓前路……”
“资金量需要多少?凌总,你知道我们的酒店模式是重资产行业,自有物业不是管理人,我们今年和明年有好几个项目都在进行中,银行贷款也是专项的,当然,你调个几千万的资金不是个难事。可衡泰,那是近千亿的盘子啊。”
“将我们的酒店资产抵押获取委托贷款,同时向我们各地的合作方融资,我们设立一只单独的美元基金,独立运营,同时投资人有担保品,募资会更容易,我们的资产怎么也能撬动个10亿美金…..”
话还没说完,一群人就像炸了锅:“不行不行,你这简直就是赌博!”
“我们本来明年可以准备上市了,这么一来,节奏完全打乱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缓过来!”
“你还想着上市?这任何环节出了问题,我们过去近20年的经营就毁于一旦了,你要么破产,要么下半辈子给银行打工吧你!”一个老董事气哼哼地紧皱着眉道。
“可是,长远看来,帮助衡泰私有化回中国,今后我们有了衡泰的助力,终于能够打开中国市场了。我们也可以变换业务模式,从单一自有型酒店资产,转型为酒店管理集团呢?”
“这倒是个值得探讨的方向。进驻中国市场,资产太贵了,不转型我们根本做不到…”
楼天宇看着清红,后者扫了一眼大家的表情,就基本有了数。她浅浅地向楼天宇露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对一桌的人说:“好了,时间紧迫,大家投票吧,同意刚才方案的董事,请举一下手。”
纳伯第一个坚定地举起手来。看着他如此迅速,一两个人也半推半就地举了起来,还有几个在清红的目光注视下,有些犹豫地举起了手。
“7票,过2/3,根据章程,今天的会议结果有效。”
“好的,清红姐,我会整理董事会会议决议会后发给大家。”纳信赶紧接上。
楼天宇缓缓站起来,脸上居然看不到欣喜的表情,甚而有些凝重和冷漠。完全没有面对一群刚刚倾了家族全力去支持他的人的那份感激和兴奋,甚而看上去有些无理。他桀骜不驯的本性,在令他熟悉的地方,逐渐变得清晰。人群从刚才的嘈杂声中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回馈他们刚才的支持。
“各位今天的支持,我记下了。在商言商,我向各位保证,今天支持我的董事,在今后的五年,会获得十倍你们给予我的回报。”他的语气很淡,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的可信,根据他过往的业绩,谁都觉得这算是一个承诺。他说完,向清红点了点头,闲闲地走了出去。
几个董事面面相觑,尤其是几个刚才没举手的,有点沮丧的表情,不知道这个“回报”包不包括自己。
申城此刻正硝烟弥漫,凯德律师事务所的大会议室里,小飞侠单车的C轮股东齐聚,各个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周斌正在主持会议,苏原在记录每位股东的意见和公司的反馈。所有人都面色惨白疲惫不堪,一看就是已经熬了一夜,大部分男人已经不在乎这间会议室里还有个女人,衬衣领口大开,有些连勒着腰身的皮带都已经松开了,衬衣一半在裤子里面一半在外面,掉露出来的一节皮带随着身体姿势的改变而无规律地晃动着。
张毅南在苦口婆心地向股东们解释着:他本可以直接卖掉股份,随着太太女儿远赴美国,休假、旅游、陪读,但为了小飞侠单车的声誉,他选择了坚守阵地,和股东们一起努力消除CFO杨强私下败坏而对社会产生的不良影响,不是要和股东们作对,他们不能这么为难他。他头发凌乱,也因为没有染而显得花白苍老,声嘶力竭的声音挡不住股东们的质疑。
以鼎盛资本牵头的6家投资人,无一例外地要求尽快退出,但对于退出的要求却各不相同。有叫张毅南重签对赌要求上市的,有要求张毅南回购的,有要求张毅南将不良业务剥离烂在自己手里不能影响投资人利益的,有建议投资人再次追加投资的……鼎盛资本李立峰的手下王树磊,还不失时机地挑起投资人与周斌之间的隔阂,明里暗里指称他在领投小飞侠单车的时候,一定私下和杨强有勾结,并收取了利益,否则怎么到杨强被立案了,才不得不通报投资人。
周斌已经懒得反驳了,他噌地站起来拉开衬衣,扣子一个个地断开,好歹稍微镇住了一点场面。他现在代表KC Capital,是个潜在的收购方,立场不同,大家对他既忌惮怀疑又不敢惹毛,态度也是不停地变换平衡。
“不救,按照现在的情况,公司的现金还能烧到下个月末,明年初宣告破产。救,那就大家精诚合作,你们也清楚 KC Capital现在是自身难保的状态,即便按照有限合伙的协议,还有投资款可以动用,但如果现有股东不追加投资,投委会不可能批准我们单独接盘。你们自己看着办。“
“鼎盛资本肯定不能再追加了,”王树磊斩钉截铁地先发制人,“你也知道,我们要过投委会有多难,审批时间有多长,除了以前廖总的项目,哪个项目不是弄个半年一年的错过了多少你自己应该记得。你看,公司目前这种众人皆知的情况,你说,换了你,能不能搞定投委会那帮老头子?!嗯?“
“你们不救我们来,“说话的是开源资本的代表,”但是得按照目前的情况重新估值,我们算了一下,基本是5000万美金左右,我们可以再投个500万左右,张总,你要不要吧。“
话音一落,王树磊立刻跳了起来,其他投资人也纷纷吵吵嚷嚷:“你们开源怎么可以这样,这绝对是趁火打劫!“
“就是,你这估值基本是上一轮的1/4哎,几百万你就打算重新估值?你上一轮才投个几百万,我们可是上亿美金进去的!上一**家都没加反稀释条款,我记得好像就是你们搅和的,现在这么搞,你们也太损了!“
“你不能借着自己是个小盘子速度快就这么扰乱市场吧?“
“怎么叫扰乱市场,这就是市场规则,你行你上啊!现在就我们开源能够在这里斩钉截铁地拍桌子保证,我们有500万美金下个月在公司死之前能到账,你们谁行?谁?风凉话谁不会说?切……“
此言一出,几个投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互相使着眼色——
你们行不?把他干下去?
我们不行啊,靠你们吧?
别啊,我们大机构麻烦,你们懂的……
周斌疲惫地“扑通“坐在椅子上。
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一群人仍然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每次都围着这几个相同的话题,像鬼打墙一样绕来绕去,绕到最后,每个人仍是这么几句话。
张毅南眼神阴郁地看着窗外将要升起的朝阳,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远,一股悲愤疲累加上焦灼的气息突然冲上胸口。他大口吸气,奈何胸口的剧痛无法缓解,浑身的汗水瞬间涌了上来,脸色发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朝众人瞪大了眼睛示意,而没人看到他。他的身体在惊恐中慢慢滑落,“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大家的话题,几个人看到躺在地上的张毅南,纷纷惊慌失措地惊叫起来:
“张总!张总怎么了?”
“哎呀,怎么搞的!快叫救护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