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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市是一座县级市。市内一共有五所高中,按升本率排名,分别是清安一中、红日中学、清安六中、清安二中,以及一所只招收复读生的弘毅中学。红日中学是清安三中和一所名字已经被人遗忘了的民办高中结合的产物,起初因为升本率太低,学生少,于是二者合并在一座偌大的坟场上建立了这个新校区。二者一结合便恍若新生,再加上大量**及个人资金的投入,教职工工资也相应提高,于是各方的优秀教师纷至沓来。学校优中选优,终于在这两年将学校的升本率提高到了第二的位置。

“坚持以育人为本,德育为先,实施素质教育,努力提高教育现代化水平,培养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这段话就刻在学校主路尽头两栋教学楼中之间的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石头应该是一块天然的岩石,不知从哪里搬了过来,充当了一面墙与外界隔离开来。石头两边与两栋教学楼之间各留了一点空隙,铺成了小路通往教学楼的侧门。其实如今这个年代的学校所谓的文化底蕴也早已见底,只能靠着满校园政治正确的标语才能表明自己还是个**。这样的学校在当下的中国比比皆是,以把学生送入重本为己任,不惜一切代价的完成它。

巨石东侧的红楼就是高三学生所在的教学楼,一共五层,除了第一层是高一年级,往上四层都是高三的学生,每层楼一个级部,分七个班,每级部的前两个班是文科班,后五个班是理科班。高三一共三十个班,除了28个普通班,今年还特别增加了一个A班和一个B班,A班是高二期末考试时过一本线的理科学生,B班是一本线边缘的理科学生。文科班人少,所以只凑了一个A班。

刚进教学楼正门大厅,就可以看见两边墙上的宣传栏里贴满的照片,都是优秀学生和优秀老师的照片。学校每月举行大型考试一次,每次都会评选一次优秀教师和优秀学生,然后统一拍照,把照片贴在这里。在宣传栏的两侧还都有一列对联似的大字:学习的榜样,祖国的希望。仿佛为国效力这种事也是需要看资质的,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为福利机构捐款也需要通过专门的考试,分数越高允许捐款的额度也就越多,如果不幸得了零分,可能都不配为国效力。

教学楼的建筑结构是众生平等的回字形结构,中间是一整块的方形空地,四面都是教室,楼顶用一块巨大的复合玻璃罩了起来。站在一楼中央,一抬头便可以看见每一层的走廊及一圈圈的护栏。在这个残酷的世界,虽然活着要受尽诸多不平事,好在跳楼还是公平的,也算是能给死者带来一些最后的慰藉。比如2011年在这里跳楼的三名学生,一个星期先后跳了三个,其中一个还是高三年级的第二名。不论成绩好坏,至少在那个星期,他们都公平的成为了报纸上的三分之一。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漫漫人生路,有的人顷刻就到了终点。

同年,红日中学成为了本市唯一一所获得省级规范化学校称号的中学,而后,在高三这栋楼的层与层之间,就又出现了四行大字:

以勤奋完成学业

以学识博大胸怀

以创新激活生命

以生命报效祖国

红日中学对于这一批高三学生规定的返校日期是8月31号上午九点之前。

何小天和李滨同在一个村子,离学校远,早早的前一天下午就去了学校。何小天在七班,李滨在二班,两人教室也在同一层楼。

他们转站到车站的时候,直达学校的公交车旁边早已候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学生。公交车已经来回了几趟,还剩下几十人,也许再有一趟就能全部送完。

何小天和和李滨在来时就已经在小巴车上站了将近一个小时,看着刚刚开走的塞的令鱼罐头都望尘莫及的公交车,实在是不愿意再和这些学生挤到一起,但是天又热,便找了个阴凉地坐了下来,看着那些等车的学生。

何小天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李滨叹了口气,道:“没呢。你们理科作业好抄,答案一写就可以,不像我们文科,全是字,一看就头疼。”

何小天道:“如果当时朱德福没让我们把答案撕掉的话,说不定我就做完了。”

李滨道:“你们班主任真变态。他今年还教你们吗?”

何小天道:“应该是。”

李滨点点头:“不换班主任就好了,我们强哥人这么好,我可不舍得他换掉。”

李滨的班主任叫王明强,个子不高,人也挺瘦,长了一张丝毫没有战斗力的脸,对学生也还算不错,也是何小天高一时候的班主任,教了他一年的地理,而且让当时英语极差的何小天做了英语课代表。

可惜何小天现在的英语依然很差,除了会fuck这种最基本的口语,估计也不会别的了。

两个来回之后,车站的学生已经所剩不多,公交车司机到站就打开车门去了厕所。

何小天跟在李滨后面上了车,扔了两个硬币。

“我觉得应该投一块钱,我记得这趟市北区的车应该是一块钱。”何小天小声道。

李滨道:“我也不记得了,我投了两块。”

“刚才你投了两块钱呐,小伙子?”旁边坐着的一个六七十岁模样的老大爷,很突然的开口问了一声。

李滨转过头去,礼貌一笑:“嗯。”

大爷道:“按理说你只要投一块钱就够了,现在你多投了一块。”

李滨点点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见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然后又看着他一层一层的将塑料袋剥开,颤颤巍巍的抽出了一块钱,递到了李滨面前:“你们学生可不容易,来,拿着。”

李滨连忙摆手:“那不行,大爷。”

大爷抓住李滨的手,硬把钱塞给他:“我替公交公司给你,必须给我拿着!”

李滨觉得有些尴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好在钱也不多,便揣了起来。

大爷道:“既然规矩已经制定了出来,那就应该遵守它,人人都守规矩,这个社会才不会乱。”

李滨道:“大爷您说的对。”

司机也上了车,扫了一眼乘客,问道:“你们钱都投了吧?”

“投了~~”乘客们回答他。

司机点点头,转身系上安全带,低声道:“问也白问。”

门口又上来一个女学生,满头大汗的将行李放在门口,掏出钱包:“几块钱?”

司机道:“两块,门上贴了。”

十几分钟的路程,相比于一整个暑假,只相当于一眨眼的时间。但即便再不情愿,该来的也总是会来的。何小天拎起行李袋,背起他那装了两个月未见天日的大书包,拍了拍还在玩手机的李滨,下了车。

“真快啊。”李滨感叹道。

何小天点点头:“就好像昨天放的假一样。”

又是熟悉的地方,二人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两个月就又被抓捕归案的人犯,绝望而又无奈的看着面前的校门,感慨着人生无常。

“嗨,来了!”

一个穿着红衣外套的瘦高个骑着电动车从校门出来,咧嘴笑着,抬手和何小天打了个招呼。

何小天托了托眼镜,眯眼一看,见是李朋,也强挤出一个笑来,放下行李腾出一只手,挥一挥打了个招呼:“哪来的电动车?”

李朋笑道:“我的。走啊,玩去啊!”

何小天说:“我不去了,补点作业。”

李朋已经走远了,挥一挥手:“那我走了!”

宿舍楼里没有专门供学生洗澡的地方,没有独立卫生间,每层楼只有两个五连成排的厕所,供30个宿舍240人使用。

洗手间与厕所只有一墙之隔,水龙头贴墙各有一排,可惜的是水龙头出水的速度总像是睡梦中婴儿的口水,时常连不成线,恨不能按滴收费,而出水断水的时间全凭天意,往往一整天滴出来的水都还没有隔壁厕所收集的尿多,很难不让人质疑在厕所与洗手间之间的墙里是不是还装了一个过滤器。

宿舍里没有空调,吊扇也因为前些年总有学生在宿舍上吊,之后也就统一拆除了。两个月没通风,现在整栋楼里都里是潮湿的仿佛发霉一样的味道。

原本天就热,提着行李走了这么远才到宿舍,已经是满身的汗。何小天伸手摸了摸潮乎乎的床铺,已经不知道今晚该怎么睡了。

黄子敬换好了新床单,从上铺跳下来:“你也不学习,来的倒是挺早啊。”

何小天道:“我刚想这么说你呢。”

黄子敬道:“小爷要去通宵,你敢吗,怂逼?”

何小天道:“不敢。”

“怂逼,”黄子敬道:“你看看你,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考试还倒数。别等上了大学才后悔高中三年什么都没干过,浪费了大好青春。”

何小天心里也明白,以自己的学习能力,尤其是在山东这个地方,考个本科确实难了点,真不如痛痛快快的玩一年,到时再出去打工。他之前也和父母提过退学打工的事情,但是一句话还不等说完,何母瞬间就像喝了一口开水,骂起人来就像是半身不遂的饶舌歌手,直后悔当年生了他,又恨不能当场拿刀自尽。至于在学校,他也更是不敢做一些让家里人担心的事情,一想起之前吵架时何母那张被气哭的脸,也只得中规中矩的,想先混完高中再说,到时高考去个离家远一点的地方,家里人自然鞭长莫及。

他道:“你知道咱们清安有个节目叫‘唱响清安’吧?”

黄子敬道:“知道,咋了。”

何小天道:“前几天我看电视节目,马振基也上去了。”

“哈哈哈哈哈~~”黄子敬拖着长音狂笑:“真的假的?”

何小天道:“你不至于吧?”

黄子敬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恨不能力竭而亡:“基哥唱的啥?”

何小天道:“钢锭磨,还捏泥看雪飘过~那首歌。”他五音不全,尽量照着调念了一句。

黄子敬已经笑的躺在了床上:“晋级了吗?”

何小天道:“有个大牙缝子的女评委问他‘你会粤语吗?’马振基说不会,女评委说‘不会就别唱粤语歌,有缺憾,你再重唱一首。’然后马振基唱了一首樊凡的不同还是不痛,我也没听清,然后就被淘汰了。”

“基哥也有今天,等他回来我非得好好调戏他一顿。”

何小天道:“他现在心情肯定不好,你别惹他——惹了也别说是我说的。”

黄子敬缓了缓情绪,问:“作业写完了吗?”

何小天道:“没,你呢?”

“没动。等郭伟伟来了,我们就通宵去。”黄子敬感慨着:“啊呀,生活真美好啊!”

等何小天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六点钟了,宿舍空无一人,太阳也已经落下了西山,周围变得漆黑一片。他下了楼,打算去校门口买个鸡蛋灌饼吃。

偌大的校园里,只亮着几盏昏黄的路灯,犹如天上寂寥的星空,点缀着这个闷热而又孤独的夏日。

何小天觉得四肢乏力,连影子也跟着疲惫起来,一步一步的往校门的方向挪动着,不自觉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压根就不想吃东西,只是到了吃饭的时间所以才出来买东西。他也不想念书,但还是不得不待在学校。他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活着,这么累,这么迷茫又无奈。

他抬起头,看见青褐色的天空中那三两颗寂寥又微弱的星光,又想起了暗恋许久的那个姑娘,心中一阵失落,胸口忽然莫名的压抑,也不知道是不是身后影子太长以致太累的缘故。

“喂,天儿!”

旁边有个黑影喊了一声,接着走近两步,认出来是薛易浩。

“身上有一百块钱没?”薛易浩问。

何小天点点头:“有。”

薛易浩道:“借我用用,我去市里玩。我没带宿舍钥匙,行李被我从门上的通气窗里扔里面了。”

何小天点点头,掏出钱来给他,问:“你作业写了没?”

薛易浩道:“一点没动。我告诉你吧,班里一个写的都没有。除了姚奉瑜那个傻逼。”

何小天打心底羡慕薛易浩这种人,一个星期起码两三个晚上都翻墙在外面玩,每次考试还都是班里第一。

就像朱德福一直说的,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喂喂喂,起床了。”封泽两巴掌就打醒了何小天:“八点了,你先清醒一下,我先回我们宿舍了。”

封泽是何小天高二一年的同桌,何小天住1518,一号楼五楼18号,封泽在他隔壁1519。

何小天穿完衣服,又坐在床边缓了缓,抬头才发现人都已经到齐了,都在收拾床铺。他问:“都到了?。”

黄子敬道:“还差李朋。”

“他不算人。”严松说着,抬脚往李朋的床上踩了一脚:“我这鞋真好看。”

郭伟伟说:“算个杂碎。”

严松道:“连个杂碎也不算。”

何小天看着严松已经近乎臃肿的身材,吃了一惊:“你这俩月干啥了,咋胖了这么多?”

严松忽的转过头来,大步冲到何小天面前,怒目而视,狠狠地攥起拳头放在离何小天的脸前一公分的位置:“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何小天凭借以往的经验立刻看清了局势,哈哈一笑:“我是说松哥两个月没见怎么又帅了这么多。”

严松一拳将何小天放倒在床:“虚伪!”

上铺的王文强看着躺在床上的何小天,犹豫了半天,问道:“天儿,你看我胖了没?”

严松道:“胖的和猪一样,还有脸问。”

王文强道:“问你了吗,死胖子,比我还胖还好意思说我!”

严松道:“放屁,你多少斤?”

王文强道:“要你管,死胖子。”

严松道:“都不敢说了,你肯定比我胖。”

何小天从床上坐起来,问:“王文强你作业做了没?”

王文强忽然兴奋起来:“七科作业,二十多套题啊!”

众人纷纷转头,吃惊的看着他。

“卖了八块啊!”王文强激动地边说边伸手比划着,像是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时估计也都没敢这么兴奋。

何小天叠完被子就去了隔壁找封泽。

张志瑞蹦蹦跳跳着从门外进来,喊道:“有个新闻,咱班要被分了,听说了吧?”

“我操!”

“这么倒霉!”

“绝对放屁!”

“真的假的?”

“你听谁说的?”

……

封泽喃喃道:“刚熟悉起来,又要到一个新环境,又要重新认识人,根本没法学习嘛。”

何小天也点点头,但是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会不会被分到12班?是按宿舍分还是按名次分?

“我要把这个重磅新闻跟我们宿舍说一下!”带有一丝兴奋,何小天跑回了1518:“咱们班要分了!”

“我操!”

“这么倒霉!”

“绝对放屁!”

“真的假的?”

黄子敬道:“你听谁说的?”

何小天道:“张志瑞。”

黄子敬道:“他一天天除了撸管看片还知道个屁,不是咱们班,是三班。”

何小天点点头,想起来高二期末考试三班好像是级部倒数第一。那12班会不会也是倒数第一?她们班的人会不会被分?

九点钟的时候,学生都已经到齐,在教室里坐好了等着班主任安排。

一直到九点半朱德福都还没有出现,教室里已然成了一片乱蚂蚁,学生各自与周围人聊着这两个月的所见所闻。

班长张建阳拿着一张名单进了教室,拿黑板擦敲了敲教桌,等安静下来,他道:“三班被分了,我们搬到三班去,以后我们就是三班。薛易浩、宋金金、吴维洁以后是A班,张志瑞,杨德志搬到B班。”

七班有三个学生开学前就已经和朱德福协商退学。毕竟是拖班级后腿的人,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如此有自知之明,朱德福也倍感欣慰,不枉费自己一片苦口婆心的教诲。

可惜只走了三个。

虽然七班比之前少了三个人,里面却又重新加进了三班的13人,足足多了十人。三班的教室比七班短了将近两米。何小天封泽等六七个人实在挤不进教室,便将拖来的桌子放在教室门口,坐在了上面,不时的往里看一眼。教室里满地的垃圾,桌子和人在有限的空间里塞得满满当当,连讲台上都堆了四五张桌子,有的已经摞在了一起。门口也被桌子堵着,连个人都进不去。

从级部主任办公室里出来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斜睨了一眼乱糟糟的三班门口,进了四班。

这个男人叫陆果,教语文,全校有名的变态老师,也是一级部的副级部主任。在他短暂的几年教学生涯中,虽然教学成绩不突出,但被他揍到退学的学生却是不计其数,也可谓战功赫赫。高二文理分科时,陆果与已经选择理科班的年级第一宋晓健年级第二王慧私下谈话许久,以中国历来是“文”领导“理”为主题,终于将二人收入自己的一班。当时的高二1班刚刚组建时就已经集结了大半个高三年级的文科精英,全班五十多人,能过一本线的就多达11人,陆果将“打造红日中学第一强班”的口号喊了一年,在高二期末时,红日中学的第一强班生生被打成了第一强班——从脑力上的强成了体力上的强。一年的时间退学17人,过一本线的只剩下了宋晓健和王慧。

旁边王明强的班则从最开始的一本过线6人,到高二结束时发展成了12人。

暑假时陆果得知了要成立A班的事情之后,情绪几近崩溃,因为这意味着一班将成为红日中学自成立以来第一个没有一本线学生的班,仅有的自知之明告诉它,凭他的实力,高考时也很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全是专科学生的班。到时自己作为一个副级部主任,教出这样的班,就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了。

他深知此事绝不像当年竞争副级部主任这么简单,不是上次那样安排五个小姐就可以搞定的。于是那天他宴请了所有与此事相关的领导及老师,最后在一个大型的KTV里,在二十五个小姐的见证下,重新安排了这件事:四班原本的班主任因为教学成绩突出,也善于塑造学生的独立人格,于是调到了高一去带新生,空出来的班主任一职则由陆果来担任。一班新班主任是一个新来的老师,也是陆果从前的学生。

教室里依旧乱得不成样子,朱德福还是迟迟不来主持大局。

张建阳急的手足无措,满头是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终于在发觉自己越指挥越乱之后,踩着桌子跳出了教室。刚落地又见到门外不知哪冒出来的这些人和桌子,情绪几近崩溃,自语道:“妈的,朱德福吃屎去了吗?”

“喂!”远处的陆果高喊一声,招了招手,示意张建阳过去。

张建阳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成绩单:

“所有人都出来,排好队,按名次自己选座位,女生坐南边,男生坐北边。”

轮到何小天选座位的时候中间靠前的位置早已经坐满了。封泽坐在北边第二列第四排的位置,看到何小天进来,起身喊了一声,想让他来自己右边坐。

何小天点点头,刚要过去,却注意到封泽身后一个很特别的人。虽然趴在桌子上睡觉挡住了脸,但他那几乎延伸到下巴的鬓角却尤为显眼。

高二年级开始级部里就开始有了关于他的传说。宋国涛,人称涛哥,一个体味可以把周围人熏吐的男人。从不洗脸刷牙,也从不洗脚洗头换衣服,除了喝水从来不做任何与水有关的活动,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很多人宁愿挨着垃圾桶也不愿挨着他。高二时因为把旁边一个女生熏吐而一战成神,自此之后整个级部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

封泽隐约察觉到了何小天眼神的异样,回过头去,不料宋国涛突然抬头,睁开的两眼满是血丝,吓的封泽一下子站了起来,话没多说,转头就去了第一排。旁边人哈哈大笑,看热闹一般,围在宋国涛周围。

“哎,涛哥。”项宇伸手拍拍他的肩:“涛哥怎么坐这儿啊?”

宋国涛深吸了一口气,刚想骂人,回头却发现是项宇,这个又黑又痞的矮胖子,去年可差点把自己打死。周围人也都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像是观赏动物园里的玩屎的猴子一样,好像在期待着自己出糗。他没有办法,又转身趴回了桌上。

“涛哥,人家学习好的都往前坐了,你要抓紧过去啊,晚了可就没位子啦。”项宇哈哈的笑着。

“妈了个逼啊!”宋国涛突然地一声怒骂好似一声惊雷,消散了周围所有声音。

整个教室的人转头看向他,惊叹于此人调门之高。

但也只一眼就又回身忙别的去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骂谁,也没有人在乎。

直至他在旁人的哄笑声里摔门离去。

由于开学之后几乎所有的班级都做了变动,宿舍方面也不得不做出了相应的调整。男生宿舍从之前的1513、1514、1518、1519,搬到了1208、1209、1210、1211。何小天、王文强、严松被分到了1211,和三班的项宇、张伟洪以及四班的三个学生组成了混合宿舍。

搬完宿舍,还来不及收拾,午休时间就快用完了,学生又赶忙跑回教室上课。

今天是8月31号,老师的假期还没有结束,因此下午只能自习。

周一到周五上午的第二节课间以及下午的第二节课间都有25分钟的时间,被称作大课间,学生需要围着操场或者篮球场跑操。只有周二下午的大课间是全校大扫除的时间。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百废待兴,尤其是有满校园的垃圾和灰尘需要处理,再加上学校也没几个老师,因此没有组织跑操的必要。

姚奉瑜是班里的生活委员,趁这个时间刚好可以给同学充饭卡和水卡。

到这个时候何小天才想起来自己的钱还在薛易浩那里,薛易浩去了A班,可A班又在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二十几班。”封泽道。

何小天点点头,姚奉瑜一会儿就走,如果到了楼上挨个教室问有没有个叫薛易浩的,时间根本不够,况且A班刚刚组建,不一定有人认识薛易浩,而且现在很多学生都安排去打扫校园卫生了,很难有人知道他在哪。

王文强提着拖把路过,问道:“咋了?”

何小天道:“薛易浩借我100块钱,我充饭卡要用,但是搬了教室之后不知道他人在哪了。”

王文强抬手往南一指,指着之前三班的一个姑娘:“那个人叫王娜,薛易浩他媳妇。你找她问。”

何小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一个姑娘正扯着嗓子,暴着满脖子的青筋,在和她后桌的人聊天,奇怪的是一点她的声音都听不到,只听到一个嗓子哑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而那边却并没有男人。何小天往前走了两步,等看清楚之后,不由得赞叹大自然的奇妙。

他忽然觉得,人生中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一个答案,而有些问题的答案,还是只有自己才能寻找的到。

A班是刚刚组建的,所以应该在很靠后的位置,要么是四楼要么是五楼。他心里想着,就上楼转了两圈。楼上的教室意料之中的几乎都已经空了,除了每个班留出的几个人打扫教室卫生,其他人要么去打扫花园卫生,要么去打扫宿舍卫生了。

回到教室,姚奉瑜也已经不在了。封泽告诉他,薛易浩非常有可能回宿舍了。

于是何小天飞奔着回了宿舍,但等到了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薛易浩搬去了哪个宿舍,只看到了又来到宿舍收卡费的姚奉瑜。

他想了想,也许自己身上的零钱也能够100,薛易浩那边改天再说吧。

一掏口袋,想起来钱在教室的书包里。

等何小天带着身上仅剩的90块钱重新跑回宿舍的时候,姚奉瑜已经离开多时了。同班的宿舍里只剩了封泽和付泽坤在聊天。

何小天问:“封泽,有十块钱吗,我差十块钱够一百,不然人家不给充。”

封泽两手一摊:“一毛都没有,真的。”

何小天点点头,知道他不会骗自己,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学他就没钱了。

付泽坤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皮夹,打开翻看了一下,抽出五十:“没零钱,先拿着吧。”

付泽坤和项宇一样,都是何小天的初中同学,何小天还跟他做了三年的舍友。当年的付泽坤学习成绩也算是出类拔萃,奈何实在是进不了只招收精英中的精英和富人中的富人的清安一中,因此中考后只得去了当时口碑比红日中学好一点,宣称老师不打人的清安六中,但是后来对于学校的生活质量以及教学条件皆大失所望,于是家里人花了两万多块钱,搭了好几根线,又转学来了红日中学。

严松和王文强蹲在餐厅东北角充水卡的门口,手里拿了一沓钱和水卡,痴笑的打量面前来来往往的女生。他们身后是长长的一支队伍通往办理充水卡业务的窗口,都是各个班过来充水卡的人。

就在二人为刚刚路过的女生应该算谁的老婆争执不下的时候,看到了汗流浃背,一路跑来的何小天。

严松喃喃道:“这傻逼干嘛呢?”

王文强喊道:“快点跑!姚奉瑜还在里面,让他给你充!”

充饭卡的办公室和医务室挨在一起,是之前的一个病房改出来的,不是很大,现在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外面还等了好几个人,只能等里面有人出来的时候,外面人才能进的去。不过想从里面出来也并不容易,只能扒着旁人像游泳一般借助外力往外拱,轻一点的人恐怕连脚离地的资格都没有。何小天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又想起了昨天的那趟公交车,开始怀疑那些年的计划生育到底有没有按照计划生育。他踮起脚,看到了办公室里正在和旁边女生调情的姚奉瑜,犹豫了一下,没有喊他。

“赶紧给我擦!”李颖是马振基的女朋友,也是副班长,此刻正逼迫着封泽刮教室外墙的宣传栏。

封泽求饶道:“嫂子,这么大片宣传栏,就靠我一个人拿把小刀,我能刮到明年。”

李颖叹了口气,四下看着。可惜教室里的人要么在忙着,要么就是使唤不了,只有封泽和付泽坤刚回教室还能说得上话,只是分完工作之后一分钟不到付泽坤就没了影,剩下封泽刚要跑就被她揪住了耳朵。

走到楼梯门口,正见到上楼的何小天,看着他喘着大气,满脸的汗,实在是于心不忍,细细一想,转头对封泽喊:“自己都知道擦不完就找个人帮你!”

封泽无奈的看着她,刚要抱怨无人可找,就看到了一脸倒霉模样的何小天。

“累了吧?来,刮刮墙放松一下。”

何小天道:“我现在老烦你了,臭傻逼。”

封泽笑道:“充上了?”

“嗯,”何小天接过小刀,有气无力的刮着面前的瓷砖,埋怨着:“薛易浩这人真不靠谱,借别人钱还这么不主动,今下午差点跑死我。”

“封泽!”

两人回身一看,却是薛易浩。

“让王娜今晚放学等我,别忘了。”他说,然后又看见盯着自己的何小天,想了想,笑道:“我还欠你钱是吧?”

两人收拾完宣传栏,一进教室就感觉热浪扑面,这感觉和进蒸笼别无二致。何小天更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河里爬出来的,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所有的衣服,尤其是自己的脚,已经和袜子贴在了一起。

教室只有后排的两个吊扇是打开的,呼呼地吹着风,前排的两个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被打开。他转了一下开关,抬起头看,吊扇纹丝未动。又转了一下,还是没动。就在他以为吊扇坏了的时候,转到第五档,吊扇忽然开始转了起来,风量很足,凉风瞬间如大雨般倾泻而下。

这感觉,就如同——

“把风扇关了!”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何小天觉得奇怪,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可为什么自己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王娜喊的呢。

他无奈的笑笑,伸手关掉了吊扇。

朱德福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第四节自习课了。一到教室,他就围着学生转起了圈子,转的何小天直想往他身上装个扇叶,那速度估计比五档都要快的多。他一圈一圈的来回,一句话也没说,但带给学生的却是一种无形的杀气,譬如咬人的狗不会叫一样,你永远猜不到它会在什么时候扑上来给你一口,撕你一块肉。而对于暑假作业他也是只字未提,大概心里也清楚这种问题问了之后只会让双方都尴尬,毕竟自己教了这么多年学,还从未收到过任何一份暑假作业。在确认完自己的学生该来的都来了之后,他指着王娜旁边的空座,问:“这是谁的位子?”

王娜道:“张亚楠的。”

一听这个名字,朱德福瞬间暴走:“我不要她!告诉你们班主任,让她爱去哪个班去哪个班!”说完又开始围着教室转圈,加快了步子,边走边骂着。如果人也有档位,现在估计能算到八档。

学生们大气不敢出,生怕在这个时候被他挑出毛病,白挨一顿揍,理都没处说。

何小天低声问封泽:“这人谁啊?”

封泽道:“一个集万恶于一身的女人,校长是她伯父,横行霸道,但是没有老师敢说她。”

朱德福转了几圈,等气消得差不多了,走上讲台:

“好了,我说一下。现在你们就是高三了,就要按高三的时间上课了。早上六点十五之前必须到教室,晚上十点放学。课间虽然是十分钟,但是你们只有前五分钟可以去一次厕所,去完马上回教室学习。

音体美想都不用想。

一个月放一次假,放假当天上午要上完三节课再走,第二天上午九点之前到教室。受不了立马滚蛋,这里不留你。

留在教室的就算不学习也不能睡觉,不能干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那些不学习的,在教室不能跷二郎腿,不能趴在桌子上,面前要有资料和草稿纸,手里要有笔,笔还要时不时地动一下,否则以睡觉论处。”

太阳已经落下了半边天,傍晚的余晖,金黄了整个校园。不管是教学楼还是路边的树,或是奔跑在路上的学生,都像是镀了一层金粉。

主道尽头的岩石稳稳地立在两栋楼之间,在教学楼的阴影下却显得尤其像一座山。但石头� �究只是石头,不管更换多少地方,多少个世代,它都永远成不了山。

第四节下课有15分钟吃晚饭的时间。

餐厅的名字叫做隆平厅,与高三教学楼相隔一条主路外加三个篮球场,二百多米的距离,跑步不需一分钟便可到达。

餐厅一共分为四层。第四层是单独的教师专用餐厅,食物都是学校为老师专门配比的,以补充教育工作者在日常辛苦的教学工作中所消耗掉的各种人体所需营养物质。

三楼到一楼依次是高一高二高三的用餐楼层,都没有凳子,尽可能的节省了学生学习之外的不必要时间。后来考虑到了历届高三学生的一系列肠胃问题,因此今年一楼新增加了凳子。这批高三也成为了红日中学自成立以来第一批可以坐着吃饭的学生。

学生餐厅的食物效仿了如今奢侈品的营销策略,即便再难吃也都是底气十足的高价且限量出售。毕竟剩下的饭菜猪也不是很愿意吃,倒掉又属实是浪费粮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此每到吃饭时间学生都只能跑着去买饭,不然就只能饿肚子。学校虽然也有超市,老师们却统一禁止学生吃零食。因为凭餐厅饭菜的口味及价格,如果再不给予学生强制性规定,很难支撑它继续营业。

由于餐厅饭菜的性价比并不亲民,很多学生都会选择两个人同吃一份菜,或者三个人买两份菜的方式搭伙吃饭,轮流抢饭,省钱省力。

何小天去年和同班一个叫辛江增的搭伙吃了一年的饭,但是今天开学却一直没见到他人。他看着餐厅里那一排窗口,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却又什么都不想吃。

“天儿。”

苏龙潜、辛江增以及何小天三人高一都在八班。高二分班后苏龙潜去了三班,何小天和辛江增去了七班。今天上午苏龙潜又被分去了六班,班主任是正级部主任李长君,也是个物理老师。

何小天道:“辛江增今天没来啊。”

苏龙潜道:“他以后也不会来了。”

何小天一惊:“为什么?”

苏龙潜道:“那天看他QQ上面发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一把钳子,几个钉子,应该是去电子厂上班了。”

其实凭辛江增的学习成绩,继续留在学校念书未必是个好的选择,但走的如此突然还是令何小天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奈何人各有命,离别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是可惜了自己没有手机,也没有留过他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在什么时候。

苏龙潜道:“肯定是被你们班主任逼走的,朱德福讲话那么毒。”

何小天叹了口气:“大概吧。”

苏龙潜道:“要不以后咱俩搭伙吃饭吧?”

何小天点点头:“好啊。”

每天的晚饭后到十点放学之还有四节的课要上,但是因为没有老师所以今天也是整晚的自习。

一直到第四节快下课的时候,伴随着急促的高跟鞋的声音,门口传来一个女人强势的警告:“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声音势如破竹,仿佛已经大军压境。学生们紧张的抬头看向门口,肾上腺素还未等反应,就听到有人一头撞在门上的声音。然后门外的人吃力的将门推了两下,第三下重重一推,才终于将门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个子有些瘦小,且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身后没有军队,却气势十足。

“以后在我的课上,不准……”

她连自我介绍都没做,直接就提出了对自己课堂秩序的要求,规定了二十条之多。以至于学生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连课都没有的体育老师,要做出这么多严苛的规定。

她道:“我现在已经和丈夫分居了,要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所以有的课可能不会来上。最多的话我就教你们到年底,因为明年我要准备怀二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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