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转眼到了1978年。1978年的中国风起云涌,似乎暗流涌动。新的政治局势,让人们如沐春风,中国历经浩劫正走向新的篇章。此时的父亲早已脱去年轻的青涩,虽然衣着依然朴素,但目光流露出的眼神更加沉着,冷静。艰苦的生活,不但给了强壮的体魄,更造就了他刚毅的性格。言谈举止中尽显智者的风范。人们看他的眼神儿已经有些许的敬佩,因为几年的练就,父亲已经名声鹊起,是这座小城很有名望的老师。
父亲常常流连于过往的时光,以前那段艰苦的岁月,那段和老李在一起的日子。一别多年,再没有相见,父亲想寄书信,却不知投递何处,但几年来,父亲勤勤恳恳努力工作,想着出人头地,为得就是报答他的知遇之恩,几年来多次调遣工作,父亲坚决留在原岗位,就是怕有朝一日,老李寻他不见,难续旧情。父亲常常在伏案读书时感叹:“老李,老李,你好吗?”
七八年的寒冬似乎带了那么点儿春意,在这所学校里,父亲有了一间栖息之地,小小的屋子里火炉烧得旺旺的,整个屋子浸在温暖之中,书桌上认真写字的是父亲的小女儿,父亲微笑着望着她,亦如老李当初看照片时嘴角那一抹温柔,再粗犷的男人在自己心爱的人的面前,心也会化成一汪水。父亲沉思着,陷入这宁静的美好之中。这时屋外传来叫喊声:“萍他爸!有人早。”父亲连忙起身出去,果然看见两个穿军装的人。见父亲出来,赶忙走上前说道:“你好!你是景天华老师吗?”父亲诧异地点点头:“我是!不是解放军同志,我可是本分教书,没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吧!”两位军人看父亲神色如此紧张,连忙解释道:“不是,是我们领导派我来接你,说有重要的事给你谈,”
父亲更紧张了,说:“我哪里认识什么领导,你们搞错了吧!,你们领导是谁?”
俩人相互一笑:“领导说了,这是军事机密,不能说,说了要军规处罚。景老师去了便知。”说着俩人一边一个架起父亲朝路边的车走去。
父亲吓得大叫:“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样做是绑架,你们是违法的,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父亲的小女儿在后面大哭起来,紧追不舍,父亲回头大喊:“萍儿,不怕,你先去王叔家。”这时冲过来一位男子紧紧拽住了大姐,大姐踢打着,看着父亲被塞进了汽车。父亲隔着窗户看到了追赶汽车的女儿,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父亲大吼:“你们是谁?到底要干什么,带我去哪里?”两位军人如铁塔般坐在两旁纹丝不动,不说话,不解释,任由父亲狂吼。
小车一路开着,开出了县城,往远处走去,外面天色渐暗,浓浓的寒气逼来,父亲看着窗外的树飞速般往后闪退,前面似乎无尽的夜色,父亲并不害怕,艰苦的岁月狼也斗过,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父亲担心的是家里的小女儿。车上寂静无声,沉默地压抑让父亲感受到死亡的气息,父亲的脑袋在飞快运转,但无论如何想不出,自己到底摊上了什么事,得罪了哪个领导。父亲闭着眼,靠在车的椅背上,默默等待着他的厄运。汽车在走尽黑暗后,柳暗花明驶入了灯火辉煌的市区,又七行八绕地在一座楼房前停下来。车门打开,父亲被请来下来,冷静下来的父亲继续解释道:“解放军,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领导。”两位军人并不多言语,一板一眼地说:“景老师,请。”父亲无奈地跟着前行,父亲被送进了一间屋子,其中一位军人说道:“你请,稍作休息,我们领导马上就到。”说完,把门一关就出去了。
父亲仔细地打量这件屋子,屋子富丽堂皇是父亲以前从没有见过的:雪白的墙壁在灯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宽大的床上,白色的床单棱角分明,往上一坐,软乎乎的,一起身又把自己弹起来,用手按一按,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父亲知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弹簧床吧!屋子里摆着两个单人沙发,灰色的布张显着这座房子的威严。父亲推开里屋的门是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洁具散发着它独有的光彩,一个个特大的浴缸,浴缸上放着一个水莲蓬,父亲拿起来,一打开旁边的阀门,水莲蓬喷出水来,吓得父亲赶紧扔掉,水莲蓬躺在浴缸里,喷出的水“哧哧”地溅到天华板去,父亲赶紧关上阀门。退了出去。
此时的父亲重新陷入惶恐中去,再顾不得欣赏屋里那些新奇的玩意儿,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父亲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喊道:“谁?”没人应答,门推开,进来一位女宾,手里拿着托盘说道:“你好,先生,你的晚餐。”放下,转身离去了。
先生?父亲听到这个名字好生别扭,把自己从上到下看了遍,心想:“我这身行头,怎么也是个穷苦人出身,就成先生了,以前特务头子才喊先生。”父亲懊恼地似乎受到极大的侮辱,自言自语道:“谁是先生?谁是先生?你才是先生,你全家人都是先生?”一向沉着的父亲离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似乎乱了分寸,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夜色已经暗沉,窗外灯光闪烁,汽车往来不断,父亲站在窗外,眺望远处,想看到自己城里那巴掌大的栖息地的灯是否亮着,灯下是否有他的小女儿在等他,再往远处望去,望到那个偏僻的小村子里,那间破败不堪的屋子的灯光是否亮着,那间屋子里有他的婆娘和孩子们,他的根在那里,他的家在那里。父亲沉思了许久,眼泪落了下来,不安的心逐渐安静下来:自己为了他们也得活着,得好好活着!想完毅然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晚餐来。晚餐是一盘白面馒头,一盘土豆丝和一碗米粥,父亲吃了三个馒头,把一盘菜扫个精光,粥三下五除二进了肚子,父亲还能吃两个馒头,但实在不好都吃完,就放下碗筷,坐在沙发上发起愣来。屋子里的火炉烧得热乎乎的,烧得父亲脸发烫,父亲一阵困意袭来,坐在软和的沙发里打起盹儿来,这时一阵笑声从门外传来,父亲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心再次揪紧,门嘎吱一声打开来,一双黑亮的皮鞋踩在了地上,父亲抬头一望,惊讶得愣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