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萧凌守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他的眼中闪过痛楚,之后那张害怕与不可置信的脸,渐渐地浮现出冷笑。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笑容悲凉,不退反进,朝那男子走去。
陪伴了他十多年的师父,教了他一身武艺的师父,如今却要杀了他。
男子的表情的确冷酷,可握剑的手,在将剑刺入他的胸膛寸许之后,却不再施力,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手中长剑却未再推进一分。
“下不了手?”萧凌守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
他每往前走一步,男子便后退一步。
男子的脸上渐渐露出恐慌,握剑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别过来了……”他眼中露出痛色。
场面这样僵持了片刻,他眼中突然杀气毕现,猛地拔出剑来。
萧凌守的胸口一阵剧痛,鲜血眨眼间浸透了胸膛。
可他没有空隙去管伤口,只见男子面若修罗,长剑朝他挥下。
他下意识地拿剑去挡,施力想将男子逼退,他挥动长剑,可就在他直起长剑指向他的师父的一瞬间,男子直接撞上了他的长剑。
萧凌守手中的剑,自然是世间罕有的宝剑,是他尚还年幼时,皇上赏赐于他。
不过眨眼,长剑便轻易刺穿了男子的胸膛。
那个从来都站若青松的男子,手无力的松开,长剑脱落,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往后倒去。
萧凌守呆呆看着白亮的剑刃,染着鲜血,一寸寸离开他的身体。
看见他胸膛窟窿血流如注,他脸上的杀意褪尽,表情没有害怕,没有绝望,只有解脱与释然。
“师……师父……”萧凌守丢下手里的剑,俯身去扶地上的男子。
他的胸口也流出了鲜血,可那鲜血很快干涸,伤在他胸口的,不过是皮外伤。
可男子身上的,是致命伤。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笑容凄凉地看了看萧凌守。
萧凌守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只下意识地想叫太医,被男子抬手挡下了。
然后他的师父,他最为亲近的人,就这么死在了他的剑下。
从此以后,这件事便如一夜春风,传遍了整个京城,并且被添油加醋,传得面目全非。
皇上唯一的大皇子萧凌守,在众人眼中就变成了众矢之的,成为了杀害自己的师父的人,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可如今,萧凌守已经不在乎了,他面带笑意,摩挲着手里轻薄的信纸,看着那歪七扭八的字,多少年来第一次,觉得颇有趣味。
他摩挲着常离离写的“为师”二字,微微挑眉,轻声喃喃:“我和你之间,可不止师徒这么简单。”
轻机部所在之地,一直是一个谜,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谜,甚至许多平民百姓,根本不知它的存在。
不过但凡知道它存在的人,心中都会不禁生出几分敬佩之情,毕竟这是一个神秘又传神的存在。
它所在的地方,乃是一个世外桃源,是只有轻机部的成员可以进入并且居住的地方。
这里风景如画,寂静安宁,住在这里的人,却和这自然风光,有几分不搭调。
一个瘸腿的老叟神采奕奕,斜躺在树杈上,惬意地俯视着桃花树下,一身酒气的中年男子:“嗨,酒还有吗?给老爷子我也来一坛!”
那中年人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举起一个酒坛子就胡乱往上扔,那老叟眼疾手快,却也吓了一跳。
他接住酒坛之后,松了口气,重新躺下道:“多亏老爷子我身手好,不然白瞎了这坛好酒。”
说着他打开酒咕嘟咕嘟喝下几口,才感慨道:“老爷子我成天和你们这些待在一起,都待腻了,你瞧瞧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年轻人,可哪里有一点年轻人的样子,天天无精打采的,没意思,没意思!”
他们身处一片树林,林中摆着长桌,一个年轻的甚至模样有些稚嫩的俊秀小公子,站在桌旁,低头摆弄手上精巧的物件,桌上打铁铸造的各类用具,一应俱全。
对于老叟的话,他恍若未闻,他专注地敲敲打打,周身散发出闲者勿扰的气息。
他旁边一个同样在摆弄手里金属物件的少女,却不乐意了。
她有着一张明艳的小脸,一看就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是所有人都顺着她。
她用余光偷偷瞥了瞥身旁的少年,这才看着老叟气呼呼地道:“我们还没嫌弃你,你倒是先嫌弃起我们来了,你以为我们愿意和你这个,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头子待在一起吗?”
喝酒的老叟呛了一下,险些从树杈上掉下来。
“你……你这小丫头,跟老爷子我就这么说话!我看你这样野蛮谁敢要你!”老叟气呼呼地说完,换了个方向侧卧在树杈上,一副坚决不会再搭理她的模样。
那少女闻言怒上心头,目光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桌旁埋头制作零件的少年,更是羞恼得脖子都红了。
“你……你!我不需要什么人要我!我可是江家大小姐,只有我挑别人,从来没有别人来挑我!”她大声吼道。
醉得如同一滩烂泥的中年人,毫无反应,老叟不愿再搭理她,而桌旁的少年,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少女气得浑身发抖,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回了屋子。
待少女离开,老叟才转过身子感叹道:“这丫头真是不好惹,”转而他又兴致勃勃地道,“你们听说没有,马上有人要去闯机关阵了!”
中年人打了个酒嗝,懒懒地道:“自讨苦吃。”
桌旁有些稚嫩的少年,脸上透出几分与他样貌不相称的冷漠道:“与我无关。”
“你们能不能有点儿年轻人的样子啊?这个时候应该大惊,然后好奇,然后期待,也许咱们这会添个人,不也热闹点,有意思点吗?”老叟几乎跳了起来,不甘心地道。
然后其余二人都不再搭理他,他的一腔热情,如同被泼了凉水。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重新在树杈上躺好,悲伤地道:“无趣啊无趣,我当初怎么就想不开来了这么个鬼地方,还立誓绝不离开此地,一辈子和你这些无聊的年轻待在一起,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也不能享享清福。”
说着他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