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婆婆本就瘦弱的身体,越发枯瘦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婆婆半晌才止住哭声,“你这身上怎么都湿透了?你这脸色怎么也这么难看?别是着凉了,我去给你烧水,你赶紧洗个热水澡,我一会再给你熬点姜汤!”
脸上还挂着泪痕,婆婆就开始喋喋不休,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忙活。
明明那么瘦的身体,似乎一阵风就能给吹倒了,此时却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常离离擦了擦眼泪一把抓住了婆婆的手:“婆婆,都这么晚了你就别忙活了,还说我瘦了,我看你才是瘦了,你瞧瞧你这胳膊……”
说着她脸色暗淡下来:“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受苦可是你,你瞧瞧你现在,你能回来,是我最希望的事情了,我就想看你好好的,你赶紧把这身湿衣裳脱了,我去给你打热水来。”
常离离眼眸晶亮,乖巧地点点头。
可婆婆还没来得及跨出屋子的门,院外就传来了脆亮的姑娘家的声音。
静梅带着十多个小丫鬟提着小木桶,排队进了院子。
“这是做什么?”常离离从一脸疑惑的婆婆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道。
不等两人发问,静梅已经恭敬上前:“婆婆,常姑娘,将军命奴婢打了热水来,给常姑娘沐浴更衣。”
“孟聿修?”常离离看向散发着小桶的热气,心中也暖洋洋的,觉得孟聿修颇为有心。
经过这次的事,婆婆不禁觉得,孟聿修虽是个大将军,却无半点将军的架子,待常离离极好,是个靠得住的好人,此时更觉得他有心。
她不禁笑了,若是换做以前,她定然是要推脱的,不能这般接受别人的好意,此时她却坦然地转向常离离,打趣似的道:“这孟将军,对你倒是上心。”
常离离的脸蹭地一下通红,她没想到婆婆这般说,立刻娇嗔地道:“婆婆你说什么呢?我……我都快着凉了,我先去洗澡了,这送上门的热水不用白不用!”
说完她转身往屋内走去,婆婆笑着转向静梅道:“辛苦你们了,进去吧。”
看着静梅一行人提着小桶进屋,最后一个丫鬟的手上还捧着一套样式简单,看起来却极为柔软的颜色浅淡的衣裳,婆婆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颇为赶出地朝常离离屋里看了一眼,欣慰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静梅将水倒入浴桶,却不曾离开,常离离就纳闷了:“你们,可以出去啦,谢谢了啊!”
她说得随意,仿佛和静梅还是那熟络的无话不谈的亲密好友,可后者却恭敬地道:“奴婢们来伺候常姑娘更衣。”
这语气倒是诚恳,可常离离却听起了一身的一批疙瘩:“你……你好好说话,静梅,我又不是将军,你用不着这样一口一个奴婢的。”
“好的常姑娘。”静梅乖巧地道。
常离离听得脸都黑了,这话听着还是别扭生疏。
“我们来替常姑娘沐浴更衣。”静梅说着就朝常离离凑过去。
常离离立刻后退,惶恐地说:“这……这洗澡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我习惯自己来了,你们出去吧,谢谢你们把水送过来。”
她笑着推脱,不想静梅和一众丫鬟都一再坚持,还说是孟聿修吩咐的。
这下常离离可不高兴了,总觉得她们这是在强人所难,她高声道:“我说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们非要帮我洗也行,日后挨个让我伺候你们洗,你们答不答应?”
这下静梅和那些丫鬟都迟疑了,露出为难神色。
常离离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不愿意了?这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静梅不服气地道:“那我们哪能和您一样,你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那一日在牢中私定终生的一桩事,又浮现在脑海,常离离片刻前还有些发白的小脸,现在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你们……你们胡说什么呢?快出去,再不洗澡我可真的要染了风寒了。”她说着转身低头作势要脱衣裳。
丫鬟们偷笑一阵,都往屋外退去。
常离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急切问道:“难道将军平时洗澡,也是要你们伺候的吗?”
退到一半的丫鬟们都愣了一下,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得有些合不拢嘴。
常离离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转回头红着脸大声道:“我……我就是好奇,好奇这种高门大户的日子是不是那样的!”
静梅忍住笑说道:“你想什么呢?将军他从前在外行兵打仗,可是过惯了那种风餐露宿的日子,洗澡什么从来都是自己洗,再说将军不近女色的传闻,可不是假的,咱们将军除了偶尔和自己的部下喝些酒,那日子过得也和和尚差不多了!”
说着丫鬟们都跟着笑起来,说完静梅带着一众小丫鬟离开了屋子,给常离离带上了门,留下红着脸的常离离,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面带羞赧。
温热的水,浸泡着疲惫的许久未曾好好洗净的身体,皮肤上的鞭痕每日都涂了上好的药膏,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常离离只觉得整个人重新活过来一般,如在云端,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边的架子上。
一套纯白的看上去就很柔软的衣裳,挂在那里,那是孟聿修让丫鬟送过来的。
常离离纳闷他何时准备的衣裳,心里说不出地高兴。
而一旁的小桌上,还放着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常离离知道那是伤药,孟聿修让丫鬟一并带过来的,这些日子她已经用了许多。
而回到屋子里的婆婆,明明很疲惫,如今心中的一颗大石头落地,本该安然入眠,闭上眼中,却仍是睡不着。
眼前却有一张年轻的秀气的脸挥之不去,郭妍仿佛就站在面前,抓住她的手激动地道:“常妈妈!你就是常妈妈,我可算找到你了!”
婆婆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多少年没有人如此叫她了,那个温柔又飒爽的女子,明明那么高贵,却又那么和蔼可亲,从前叫“常妈妈”最多的,便是她。
可这辈子,都不可能听见那女子再开口叫她一声,婆婆捂住了眼睛,眼泪却止不住。
婆婆本以为,国破家亡,故人已逝,却不想这世上,还有昔日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