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神神秘秘,莫测高深。
那人说着,突作了一停顿,目露精光,只盯着一个方向,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已入定。
过了一会儿,那人仿佛又回转了过来,竟不觉有些讪然,道:“罪过,天机不可泄漏,还怪了我家那孽障伤你太深,在下,也实在是过于过意不去,不由就向你说得太多了,呃,孙夫人啊!有些事,您还是当不知为最好。”
那人说着,面带微笑,长袖微摆,五娘只觉有一股轻风,轻轻地拂了她面,她的心中,她的胸中,立个有了一极清新的舒适,仿佛那风也吹进了她的身体里面,象一把轻柔的梳子,极温和地理顺了她连日来由愤慨、烦躁、恐惧郁结起来的狂乱,她不由轻轻打了个喷嚏。
那人微微地笑了。
那人说:“夫人,保重!”然后,那人又说 “夫人,请好自为之。”
五娘似还未回味过来,那人便已消失了。
其实,那人唠唠叨叨地一晌,五娘只记得了他所说的,她本以为要带她往另一世界的那两个着白衣戴高帽人,并不是来带她的,而是来落实她的,且已被那人遣走了,她不由松了口气。
也兴许是因了五娘那时还没从急欲要找孙生算账的愤慨中走出来,以至于听得心不在焉,所以他说的很多话,她都未听懂,或似听未听,或是这耳朵听,那耳朵出,没的一点记性,她都忘了。
哈!真个五娘啊!
那五娘见他已走,没来由地,仍想去找那作践她的孙生算帐。她实在地忍不得那窝囊气。
这时,好奇怪啊,青天白日的,没来由地会有一阵阵的风,阴恻恻的,冷飕飕的,从她的身边刮过,她不时看到有一些奇形怪状的人从她身边走过,那些人,有的少了半个脸,有的只一条腿,有的肚子胀胀的,有的嘴里竟耷拉着长长的舌头,天!又恶心,又凄恻。
她本是急怪怪地要下山去找那孙生算帐的,见了那些人,不由就放慢了脚步。
接下来,她碰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胸口流着血的妇人,那妇人虽痛苦满面,却仍看得出妇人是个极漂亮的美人。
妇人看了五娘,似想和五娘说话,张了张嘴,却未说出,只好又别转了目光,似在自言自语,因毕竟五娘才新来乍到,她还不摸五娘的脾气,万一她说向五娘,五娘不接她话,她乍办?岂不屈了脸气,那五娘是这么想的。
只听那妇人叹着气,以非常哀怨的语调说:“唉!阴阳界、阴阳界,好不堪挨啊,不如直接去了冥界,该惩则惩,该罚则罚,所有的失错,立个了断,也省了在这里这长期的难挨,唉!真个难挨啊!也不知会让奴挨到何个时候?”
那个妇人,非常的美,五娘见妇人,仍是这么想的。
俗话说,人美行遍天下!人美就是好,很轻易地就若人待见。难怪后世里说“美是征服世界的通行证”。
五娘对妇人有好奇,也有好感。
真怨了这妇人生得太美了,她乌溜溜的长发,水光油滑,她精致的小脸,赛过桃花,她的双眼,恰如双瞳照水,她的眉似新月弯弯,一切都美得让人折服,连向来冷漠的五娘,也被这妇人的美打动了,五娘只觉从未见过如此的美人,且不说妇人的美啦,妇人极哀怨、极凄楚的神态,以及妇人极难掩的颓废无力,也深深地吸引了五娘,这妇人怎那么受伤呢?难道她比自己还悲惨吗?
五娘望着妇人流血的胸口,望着妇人极隐忍的痛苦,禁不住地有了深深的隐恻之心。
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妇人,倒是极其的聪明,看到五娘的眼神,便也如同看到了五娘的心了,不由向着五娘,凄楚地笑了,不由正走着呢,也站住了。
五娘当然给予了响应,于是两人相视而立,妇人好象极疲惫,竟有些不支,五娘立个上去,扶了妇人,扶人则顺势坐于地上。
妇人歪过头,仰起脸,看着五娘,说:“谢好心的妹子,呃!你怎恁个好心呢?好心?怎也来到了这里?”
一时间,五娘的千愁万恨,一下齐聚心头,但又从哪说起呢?
那妇人望着她,又凄然一笑,接着便唠开了。
真个妇道人家的话多啊!不能见个人,即想向人家叙说,也不知认不认得人家,内里竟存不得的一点儿,好象不说不能痛快,且纵已是这样的残弱了,又是初认得人家五娘。
也兴许是因了那五娘刚才扶了她,这妇人遂认为五娘是可交心的。
那妇人道:“看得出,妹子还在对个前尘念念不忘呢,嗨!算了,一世间,一世情,一轮回,又下一世了,到了下一世,谁还认得你呢,除非那人是你生生世世的。”
五娘愤恨地说:“他知我爱他恋他,所以恣意地玩弄我,生生地作践我。”
妇人仰脸对她一瞬打量,然后又扭脸,望着着远方,说道:“你还幸运,他知你爱他,而我的冤家,却压根儿即不懂我的心。”妇人说到这儿,纵羸弱,却咬了银牙,跟着便泪崩。
五娘竟不知她是如此心性,不由挨着她坐下了。
妇人抹了眼泪,迟了一晌,道:“唉!真个恨不相逢未嫁时啊,奴家潘氏,好不悲惨,本穷苦人家女儿,在大户家作丫鬟,那大户的娘子,见奴生得美好,容奴不得,逼大户卖给三寸钉枯树皮的丑男儿,不料丑男儿有一兄弟,奴一见他,即知他是奴几世里爱生爱死的冤家,遂爱他没心没肺,哪知他是个冷心冷面的,好不识奴的情意,反斥奴违了人伦,嗐!谁让他是奴今世里的小叔子呢,奴正难堪,又遇强人,那人图奴美貌,强行霸奴,奴亦图离得那冤家,眼不见心净,而遂了强人,却是那强人竟毁了奴夫,那冤家怪奴好不红颜祸水,一刀挑了奴心,结果送奴来得了阳不留,阴不收的阴阳界,啊!奴丢了性命,已横死了,但那世里的人们还千年万年地骂奴是**,贱人,你说奴冤不冤呢?”
妇人说完了,泪已干了,一晌沉闷后,仿佛暂平了心中的愤恨,接着又说上来了。
“妹啊!前世已过了,没得再追究了,想奴当初,也好个不平,又去找得那冤家理论,那不,奴的心,还在他那吗,天呢!他竟视奴心为粪土,这还有何个理伦呢,奴怆然归来,却违了这里的天伦,奴本该转入冥界,再作轮回,却是因了又去找那冤家,而离了阴阳界,进而错过了那一良机,结果就一直蹉跎至这时,而据说,这也算得是这里的惩罚了,因我奴私离了这里,往后再有机会,则不给奴了。”
“妹啊!如此,你且莫学奴,你即来之就安之吧,就安心等待吧,这阴阳界里,看哪个是寿终正寝呢,哪个不是蒙冤的,横死的、暴死的,但都得老老实实暂待在这儿,啊!这天地间无爱即无恨,无恨就无爱,放下他个冤孽吧。”
“有个高人说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没有无缘无故的玩弄与折腾,说有个女子,养了只小狐,养而不爱,凭心意随便折腾玩弄它,那小狐有心,好不怨恨,过了一世,女子见任何小畜也不爱,而那小狐却找了她,变作男子,引诱了她,对她百般耍弄,嗐!这都是冤孽。”
“妹啊!老实说,奴对那冤家,虽仍意难平,但奴已决定不再恨他了,恨他作甚,他不是自己最爱的人吗?既然爱他,即不应该恨他,且只祝福他,让他各方尽好,他好,自己才没白爱他,而至于他不爱奴,总是因有着种种的孽障在从中作梗吧,但人行天下,谁也作不得全圣,哪能尽善尽美地没一点儿孽呢,奴现在想通了,只想早些离开的这阴阴界,早日卸下这折磨奴的胸痛”
………
五娘听得呆呆的,竟不知那妇人何时走了。
五娘虽听得那妇人讲得头头是道,但自己的事儿毕竟还只是自己的事,想起那孙生,仍怒不可揭得恨,想那孙生,可不可恶至极吗,他仗着自己爱他,竟丝毫没个爱惜,且……嗐!怎个说呢,他归根到底,根本就只是在玩弄自己,想自己那时,说难听些,都已病入膏肓了,肚疼得都不难隐忍了,他想得还是他自己的畅兴。
五娘,想着间,即已飞向了莒州城。却是寻遍了那里的官府官衙、书院学堂、旅馆客栈,又寻遍了那里的大街小巷,仍未找到他,嗨!真个的!
五娘,又飞到了她原住的地方,不想那地方竟已成了一废院,真个的是人去屋空啊,但见满院荒草凄凄,且那厢房已经倒塌了,望着那倒塌的厢房,五娘没来由地想到她与孙生在那厢房内的一切,那曾是她和孙生的婚房啊,那里有旖旎的欢爱,亦有剧烈的争吵,但毕竟欢爱更多一些,孙生说,那是个“欢乐窝。”五娘亦觉那时候才是她短暂一生中最欢乐的时光,那个时候里,孙生迫于她大家小姐的尊贵,好不对他赶趁,她亦有意无意地拿出大小姐的尊架来为难他,虽,那是玩笑,但孙生却更爱惜她了……
这么一想,五娘怔住了。
呃,这一生是自己伤害他多,还是他伤害自己多呢,至这时, 她也算不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