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燕京土著，这个词要放在后世，那绝对就是土豪的代名词，毕竟随着首都大开发，各种拆迁搞起来，别说是二三环这种黄金地带，就是四五环的拆迁补偿也是相当丰厚的，一套四合院或者以前自己盖的老房子，一套拆出一个千万富翁来一点都不奇怪。要是恰好住在前门西单南锣鼓巷这些地方，那么这就是一位身家过亿的超级富豪。

不过那都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了，96年的燕京土著尽管看着其他地方的人有些优越感，但还远没有膨胀到那个程度。顶多也就是可以踩着自行车顺着长安街去上班，能经常见到国家领导人，各个部委里都有熟人，可能哪个亲戚就是厅级以上干部，很容易打听到上面的内部消息这些。

老黄就是这么一位燕京土著，他住在广安门这片，在崇文古园那边的电子厂上班。

这天他照常踩着自己的二八大杠顺着前门大街回家，这是过去二十年最流行的男式自行车款式，曾经整条长安街上骑着的都是这种自行车。

老黄骑着车熟练的钻进了胡同到了家，老婆正在院子里洗菜，听到有人回来他老婆才抬起头来：“老黄，我听说最近电子厂竞争特别激烈，你那电子厂不会有问题吧？”

老黄连连摆手，一脸嫌弃老婆头发长见识短的口气：“那会有什么问题？我单位以前是军工单位，造航天飞机原子弹的，跟那些小厂可不一样！”

他老婆听他这么说，哦一声就没在说话了。

而老黄虽然嘴上说着信誓旦旦，可说完他心里也在打鼓，但作为男人，老黄也不愿在老婆面前露怯，于是老黄把自行车放在院里就出门了。

这个年代的燕京胡同是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保不准哪家就有中央的大官亲戚，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总能听到一耳朵，而每天傍晚胡同口的大杨树下，总会有很多人在这里乘凉聊天，这个时候往往能听到许多不可思议的消息。

老黄打小就在这里，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毫不夸张的说，就这条胡同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老黄很快到了胡同口，这时大杨树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围在一团大声说着什么。

这个情况让老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然后老黄急忙凑过去，那边的声音这才清晰了许多。

“现在上面领导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为了推动什么信息产业建设真是什么文件都敢发，你们都不知道，就今天一天，各部委关于信息产业的文件就下发了上百份，前一秒是要求各单位加大电子计算机的应用，后一秒就是要加快联网的铺设，反正什么都是要快……”

随着这个声音，其他人也都在附和他的话，表明现在真的太乱了，谁都想要去搞什么信息产业，就他们隔壁的电视机厂，最近就改成生产电脑显示器了。

老黄在后面听着他们聊天才渐渐放心下来，原来并不是出了什么事，看样子是自己最近忙，并不是经常来这里瞎聊天，所以有些消息并不知道。

老黄没兴趣听他们在这里瞎掰扯，准备悄悄离开，不过却有人发现了他要拉他进来。

“那不是老黄吗？老黄他是在古园电子厂上班的，所以他对这个什么信息产业肯定是最了解，老黄你来和大家伙说说看。”

这些人说着就把老黄给推出来了，这让老黄感到无所适从，他只是个打酱油的。

老黄还是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厂里的工作任务越来越重了，原来我四点多钟就可以下班了，但现在要六七点才能走，加班更是经常有的事，车间主任说未来几天的生产任务可能还要重。”

听了老黄的话，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你看看我就说吧，现在就是在乱搞，什么事情都得围着信息产业走，我都搞不懂这玩意是能吃还是能喝。”

“我倒觉得国家要推动建设信息产业这没什么，与国际接轨嘛，全世界都在搞，那我们当然也要搞了，只是咱们得有目的有步骤的搞啊，不能这么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瞎搞啊！你看看上面部委的文件，一会要整治中关村的乱象，一会要求给信息产业腾出更好的发展空间，又要求电信局铺线，我都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想到什么做什么呗！你都不知道上面领导和那些什么信息产业老板根本就是一伙的，就是给他们摇旗呐喊来着，为什么发这些莫名其妙的文件啊？就是不想被比下去呗！所以都发出来表明自己的存在感咯！”

“所以我才说现在政策不行啊，弄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搞信息产业了，我知道丰台那边最近又建了好几个电子厂，还有中关村那边，也是听说信息产业越搞，他们那边的生意反而越难做啦……”

听这些人又开始聊天吹逼，老黄听着没什么新鲜的，于是悄悄离开了。

对老黄来说，他对这些什么政策什么推动信息产业发展的并不敢兴趣，他才不管上面什么政策的，只要自己有活干就好了。

开始老黄还挺高兴的，毕竟自己加班就意味着有更多工资了，可当他回家以后心里才咯噔一下，因为他回家就见自己老婆和隔壁大姐在聊天，老婆见他回来，急急忙忙给他拉到一边，告诉他说现在情况不对头，那信息产业推动就是个骗局，隔壁大姐今天发了工资，也没见比以前多。

那大姐告诉老黄：“什么推动信息产业建设，那都是骗人的，我们厂里天天骗我们加班，好嘛我们就加班加点的给他干，可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们生产出来的产品都压在仓库里出不去，全都是瞎折腾！”

这大姐见老黄似乎有些不相信，她还告诉老黄她家又亲戚在中央上班，刚好碰到了总理找下面各部委的领导开会，他告诉我总理在会上是拍了桌子的，很严厉的斥责下面各部委都在擅作主张，都在乱出政策！

说到最后，这位大姐还洋洋洒洒的告诉老黄：“现在我都已经看透了，什么推动信息产业的发展建设，全都是屁话，是根本没有在中央统筹安排下的，都是下面的老板要赚钱去贿赂了上面的领导，那些当官的收了黑钱以后，可不就使劲给你鼓吹什么信息产业嘛！实际根本没这回事！”

大姐的话震惊了老黄夫妻，他们玩完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事情吗？

在老黄夫妻看来国家总理就已经是领导人了，怎么还能有他掌控不了的局面呢？

但现在的情况好像也的确是这样，否则信息产业怎么会突然一下这么火起来呢？而且中央似乎也的确没啥信息产业的新闻，可不就是这些收了钱的领导自己瞎折腾出来的事情吗？

老黄夫妻回到家里，没滋没味的吃了饭，他们根本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些东西。

吃完了饭，厂里临时发通知晚上要加班，还是让车间主任挨个通知的，老黄不管那些消息是真是假，但班还是要去上的，于是老黄很快出门，只是不知怎的，老黄这次没有走前门大街，而是绕去了胡同口那边，果不其然，之前那些聊天的人都还在，他们也仍然还在吵吵嚷嚷个不停。

“你们都还记得之前央视的新闻联播，有工行的领导提过给信息产业一百亿的贷款来着，要我看现在这些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你想想一百亿啊，这可以开多少工厂，做出多少电脑来啦！现在这些公司，肯定都是冲着这笔钱去的，要我是老板我也想要啊！管他什么贷款，先拿到手再说！”

“其实你要说那些部委领导没计划，他们也都是有计划的，他们可精着呢！一个个都想独吞这一百亿，所以一个个都表现得自己信息产业搞的多好一样，所以让工厂拼命加班，也不管那些东西是不是能卖出去！”

“他们这样中央也不是不管啊，只是现在领导人软弱，都是走后门上去的，你看杨老病重以后，中央出过什么像样的政策没有？就是因为这届领导人没魄力，所以这些部委才敢这么瞎搞，我告诉你，要我是总理，就这些瞎闹的，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给他逮去毙了……”

对于这些畅快的发言，老黄一边蹬着自己的二八大杠，一边在摇头苦笑，就他们这水平哪能去当什么领导人呀，连个车间主任只怕都够呛！

不过老黄也算是听明白了，说白了现在这信息产业的情况，就是缺少一个统一的领导缘故，各部委下面各单位都是自己搞自己的，都想搞信息产业独吞那一百亿贷款，相互之间都是竞争攀比，没有一个统筹规划，那看起来可不就一团乱糟糟的吗？

但听隔壁大姐说总理都出面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处，所有人都还是我行我素，那谁还能镇住这个局面？

只怕这样的人还没出生吧。

老黄心里这么想着，然后脚底下用力，自行车前进得更快了，他只是一个平头百姓，面对这种局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祷能有一个这样的英雄人物能管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