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扬州梦。
春风十里扬州路。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扬州。
这个在华夏历史中最繁华也是最为重要的城市,几乎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自从大运河开启的那一刻起,这里,便是成为了华夏最重要的经济中心,直接影响华夏经济的晴雨表,更是无数外来蛮夷朝拜华夏繁荣的圣地。
可惜,此时的扬州,再不复往昔的繁华。
明明处在‘春风十里扬州路’的季节里,春风正好,可街面上却到处是凛冬般的萧瑟,除了一帮疲惫的值守兵丁,再看不到半个老百姓的身影。
不知道是这几天没下雨还是什么其他的关系,让的周围诸多充满了历史底蕴的建筑物,非但没有那种厚重感,反而是有着一些难言的污渍与破败。
模范军入城后,徐长青与史可法一路策马直奔扬州府衙。
看到徐长青时不时的便是皱起眉头,明显是对扬州城此时的状况不满意,史可法心里一时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等来到了府衙里刚刚下马,史可法打发掉周围的仆从,苦笑着对徐长青深深拱手道:“侯爷,某,某有负侯爷所托啊……”
“嗯?”
徐长青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也明白了史可法的意思,忙是笑着扶起他:“阁部,你无需太过自责,这事情跟你没太大关系,若真要论起来,咱们所有人都要承担责任啊。”
史可法忙是看向徐长青,眼睛里有点不可思议。
谁曾想,徐长青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徐长青不再跟他多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阁部,休息下,咱们慢慢聊。”
史可法这才反应过来,忙是引领徐长青来到正堂里面。
在正堂坐定,小厮奉上来香茗,史可法也开始更详细的对徐长青汇报此时扬州的详细情况,包括这段时日的战事。
扬州虽是大明最富庶的核心之一,两淮盐场的大本营,南北往来客商最重要的中转站,但是实际经济情况早在七八年前,乃至是十几年前,便是出现了严重的滑坡。
个中原因很复杂。
史可法也不敢明说。
乃至更大可能他也没有掌握到几分核心,所以他在处理扬州事务的时候几乎是举步维艰。
更可怕的是,扬州此时的粮草并不富裕。
扬州城的几大粮商都不敢存货,早在听到清军的消息之前,他们很多人便是已经退往了江南,现在留在这边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这让史可法无比苦闷,有力气都使不上,只能是联系城中的一些中流富户乡绅。
这些中流富户乡绅并不是不想走,而是没有能力走,就算是扒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筋,又能搞到多少油水?
无怪乎是混着过日子而已。
说到最后,史可法不住摇头苦笑:“侯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某现在才知道,要做成一件事情,到底……是有多难啊……”
史可法这话里有些核心的东西虽是含含糊糊,让人不是很爽利,但是徐长青本身便是掌握着扬州的一部分情报,再加上南京的那边的,两边一汇总,基本上也能理出个框架来。
扬州并不是没钱。
她的商贸中心位置依然还在。
哪怕这数年下来,明清相抗,许多东西的确是不如以前了,可其中走私的暴利,还是要走扬州这边。
变的是!
以前本该交到朝廷、交到国库里的钱,不知道怎么的就流入到了私人的口袋里。
这般状态,史阁部本身已经够难的了,徐长青自也不会再
逼迫他,笑着掀过这一页,便是直接与其交接扬州城的防务。
史可法对此自是不会贪权,反而是如获大赦。
毕竟,以他的这点底子,就算扬州城高墙厚,他们守起来也是举步维艰,可能随便哪个地方一不留神,全局都要崩盘。
此时,威震天下的徐长青和模范军过来了,他又哪有不允?
布置完防务,简单巡了下城,已经到了晚上,史可法召集了城中的一些中流富户乡绅为徐长青解风。
徐长青刚从西门这边下来,准备去喝酒,黄澍悄无声息的迎了上来,低低道:“侯爷,情况不容乐观……扬州府库中的粮草,他们扬州兵怕是都坚持不了一月了。另外,现在城中各种生活物资都是紧缺,物价飞涨,私下里,许多老百姓都在卖儿卖女维持生计……”
今天徐长青走的官面,黄澍走的‘暗面’。
这厮本就是老油条,基层、中层、上层都是很精通,不怎么费力便是整理出扬州此时的核心框架。
徐长青听完眉头也止不住皱起来:“老百姓缺油、缺粮就算了,可他娘的两淮盐场就在周边,怎么百姓还缺盐?”
看徐长青有些动了火气,黄澍苦笑,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对徐长青解释一番。
徐长青听完牙根子都恨的痒痒!
他终于是明白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
两淮盐场的拍卖虽是让徐长青和朝廷、包括宫里的几位贵人都是飘满钵满,但是当地盐商损失却是极为惨重。
他们不敢在明面上乱来,私底下却是小动作不断。
战事爆发后,官盐基本上都断了,理由都不用找的,货都被鞑子抢了,现在扬州市面上流通的,皆是‘私盐’。
粮、油、布匹等其他核心物资也都是差不多模样。
现在,徐长青在扬州民间的风评并不是太好,而且对整个模范军都是并不太友好。
这还是黄澍比较含蓄的说法,可想而知真正的情况!
黄澍说完,忙是小心翼翼的偷偷打量着徐长青的神色。
现在的状态,已经不只是外患了,内部的隐忧同样可怕,饶是黄澍对徐长青很有信心,现在也有些没多少底了……
让黄澍懵逼的是,徐长青的脸只寒了一小会儿,便是迅速化开,乃至是露出了一丝笑意:“老黄,你辛苦了,不要多想,咱们还是先专注外患!走,喝酒去!”
“这……”
黄澍一时也摸不到徐长青的心思了,忙是下意识跟上。
……
扬州府衙附近的一座大酒楼,挂起了久违的红灯笼,门外车水马龙,颇为的热闹。
诸多衣冠楚楚的豪绅富户,正在酒楼内三五成群,说笑着、交流着什么。
“来了,海城侯爷的车马来了。”
这时,门外奴仆忽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原本嘈杂的楼内迅速安静了下来,转而又是一片躁动,各人纷纷迎出门去。
待看到一身紫金蟒袍的徐长青龙行虎步的从马车上下来,众人纷纷迎上来。
“侯爷……”
“侯爷安康……”
“侯爷,学生给您行礼了……”
史可法、周昌、史德威等人也忙快步迎上来。
“呵呵,诸位扬州父老客套了啊。此情此景,竟还要劳烦扬州父老破费,长青着实过意不去啊。”
徐长青并没有太多的架子,跟史可法一个眼神交流,便是笑着先招呼起这帮人来。
这帮乡绅富户都有点受宠若惊,哪想到徐长青居然这么好接触,一个个都是精神大振。
徐长青之前便是来过扬州,不过却并没有怎么进城,一直呆在城北的‘徐园’,此时的这帮人里
面,当时能跟徐长青说上话的着实是少之又少,根本没想到,徐长青并不是那种年少得志的趾高气昂之辈。
徐长青这边态度很好,直接决定了今天晚宴的基调,让所有人的心情都是轻松了不少。
来到酒宴上,也正应了众人的猜测,徐长青根本不提正事,只是挨个的认识众人,与众人推杯换盏间,敬酒基本是来者不拒。
这让今晚酒宴的气氛止不住的热闹起来。
熟络了好一会儿之后,徐长青这才是慢斯条理的清了清嗓子。
厅内气氛顿时一滞。
原本的和谐与热闹,仿似只在这一个瞬间便是消散无踪。
史可法心里‘咯噔’一下,小心肝止不住便是提到了嗓子眼上,脸都有些蜡黄了。
若是这位爷太过冲动,把这帮大爷们给得罪了,那,扬州现在的局面怕是都保不住哇。
可就算心里再着急,却是没有说话的机会,史可法就算急死了也只能先忍在心里。
“呵呵。”
徐长青淡淡笑了笑,环视众人:“诸位,说起来,是长青的工作没有做好啊,竟让鞑子这般在我大明腹地肆虐。不过,大家无需担心太多,我模范军在前几日时间内,已经两次大败清军。想来,把鞑子赶走,已经用不了多少时日了。”
哗啦。
徐长青此言一出,厅内登时一片噪杂。
别看这帮人都是人精,消息渠道更是五花八门,但在史可法他们官方都是得不到准确消息的状况下,这帮人的消息渠道也崩盘了大半。
哪怕是和清军那边有关系的,也不可能得知模范军与清军交战的详情,除非是清军大胜。
当然,有明白人此时已经是看出来很多问题。
毕竟,此时来到扬州的是模范军,退兵的却是清军。
短暂的噪杂过后,厅内却又迅速恢复了安静,一众富户乡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保持警惕,有人保持克制,也有人止不住的恐惧,还有人隐隐的跃跃欲试。
徐长青处理这种场面早已经不知凡几,扫了一眼心中便是有了大概。
笑道:“诸位,这些时日,大家都是辛劳啊。可有什么难处,尽可对长青述说。只要是在长青能力范围之内,必定是竭力而为!大家对我扬州、对我大明做出的贡献,是谁都抹不去的!”
等徐长青这话音落下来,场内这才是真正的躁动起来,大多数人心都开始放到肚子里,纷纷对徐长青行礼敬酒。
只要徐长青不是过来掀桌子的,那,一切自是好谈。
“侯爷,您来了小老儿便是放心了哇。我们张家,愿出白银五万两,粮米五千石,支持侯爷迎敌,争取早日把鞑子赶跑哇……”
“侯爷,我们苏家愿出白银三万两,粮米四千石……”
“侯爷,我们刘家愿奉上……”
随着徐长青与一个姓张的小老头聊了几句,倾听了一下他的苦衷,这位张家的家主,便是直接开始给徐长青献财献物。
随即便是引发了浪潮。
在场众人都是欢呼雀跃一般,哭着喊着要给徐长青献财献物。
这让史可法懵圈了。
这是个啥情况啊。
他之前宴请了这帮人数次,好话说尽,都快恨不得跪下来求这帮人了,却是只抠了点他们手脚指甲里的一点灰。
可此时,徐长青这,几乎什么都没做,怎的就……
黄澍看到这模样,也一直有些提着的心,也是放回到了肚子里。
他之前还担心徐长青年轻气盛,或许还会有冲动,不按规矩来出牌,但看到眼前这模样,他这才是明白,徐长青处理这种事情,比他要老辣、更溜的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