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八月二十八日一大早,东线被模范军控制的潼关道中,忽然响起了悠长的天鹅声。
不多时,上千号顶着巨大的藤编盾牌的辅兵与民夫,犹如一群搬家的蝼蚁,徐徐.向前推进。
“皇爷,他们来了!”
片刻后,潼关城头上的李自成众人便是察觉到了异动,纷纷拿起单筒望远镜查看。
李自成一身金甲,头戴金盔,身后的披风随风‘哗啦啦’作响,眯着他的独眼,仔细查看模范军的阵势。
此时,经过这段时间的军备竞赛加持,流民军的阵势已经从潼关外城下扩展出三里多,近四里地,距离模范军的控制范围,大约有着八.九里、不到十里的缓冲区。
然而流民军虽有潼关天险,可模范军却是卡住了潼关道外围的几座山头,修建了六座炮台,二十几门红衣大炮,这使得流民军只能被扼死在潼关范围内,根本出不来。
不过潼关道这些年虽是被不断修缮,拓宽,但依然极为狭窄,除了潼关城下这片区域很宽,有个两三里的空间,其余绝大多数地方,十几二十米就算是宽的了。
这也让李自成和流民军众将都很有信心。
此时从潼关城头看过去,模范军这帮推土先锋的阵势看着是不弱,实则犹如一条笨重的长龙,不说其他,就算是一切顺利,他们想把土推到潼关城下,两三天都未必能成行。
不过,到了此时,李自成也不得不佩服徐长青歹毒的眼光!
他们并没有去山西,也没有走洛水,而就是按兵不动,卡死了潼关!
这就像是一把尖刀,直接顶在了大顺和义军的喉咙上,却就是没有什么办法。
“诸位,大家可有破敌之策?”
仔细看了一会儿,李自成放下单筒望远镜,看向身边众人。
宋献策率先道:“徐长青此贼,好歹毒的心思啊。周围山林,皆已经被其放火烧毁,他们那边的山林也几乎被砍伐殆尽,这不仅防备了我义军使用火攻,恐怕,也是做好了过冬的准备。皇爷,以臣之见,我义军,还是需从正面,击溃模范军的阵势。如此地形,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义军,只要我义军守御得当,他们不会有任何机会的!”
牛金星也道:“皇爷,徐长青此次看似大动干戈,但以他的精明,恐不会选择狭窄的潼关道作为战场,更多的,恐怕还是试探。我义军只要第一波能把他们打疼了,他们就不敢再乱来了。”
众人都是点头。
李自成也是深以为意,不过,还是看向了刘宗敏,很尊重刘宗敏的想法,道:“汝候,你有什么思量?”
刘宗敏眉头紧皱,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也赞成大军师和军师的意见。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知道。先看看徐长青的决心吧!”
只是,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可刘宗敏心中却总有些不对劲。
依照徐长青的精明,怎么会选择走这条最难、也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路?就算是做给明廷看,也不用这样吧?
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
“快,动作都快点,稳住阵型!流贼阵中很可能有投石车。”
辰时末,模范军的推土先锋们已经逼临了流民军战阵,诸多辅兵军官都是大声呼喝,让他们拉开阵型,又保持阵势。
张青川和周鲲鹏此时也处在这帮人中。
到此时,他们也是明白,为何徐长青一直固守潼关道,却并没有贸然进攻了。
这里,简直就是他娘的天险,人力根本就施展不开。
好在即便被打入了奴隶营,不论军官还是力工们,都没有过分虐待他们,他们勉强还能承受,跟着身边的这些老手,费劲力气扛着一袋袋沙土袋,把流民军故意制造出来的障碍,该推平的推平,该填平的填平。
“发射!”
“发射!”
“打死这帮官狗子!”
“举盾”
“趴下,快趴下,护住要害!”
这时,马上就要推到流民军阵前了,流民军中忽然传来异动。
诸多辅兵军官们早就准备多时,纷纷大声呼叫,让周围的辅兵民夫们按照序列来。
“砰!”
“噼里啪啦……”
片刻间,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就像是乱石雨一般,疯狂的倾斜到了他们的头顶上,顿时砸的厚实的藤甲盾牌一阵乱响,但还是有倒霉蛋被乱石雨击中了,杀猪般哀呼惨嚎。
也庆幸是张青川和周鲲鹏运气好,虽是处在很前面,却是与这些盾牌兵离的很近,正好能被盾牌护住,眼前恐怖景象虽是直接冲击着他们的三观,可他们暂时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随着流民军乱石雨的加剧,军官们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少,到最后,完全是凭借本能和运气了。
“砰砰砰……”
“噼里啪啦……”
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恐怖的乱石雨这才是停歇下来。
张青川身前的这个辅兵已经被砸死了,脑袋被尖锐的石块捅破了,脑浆都流出来,他下意识的继续扛起藤甲盾牌,拼命撑着,这才是坚持到了此时。
不远处,周鲲鹏的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腿都被砸断了一条,鲜血流了一地,人早已经昏过去。
“周,周兄,你,你没事吧?喂,周兄,醒醒,快醒醒啊……”
虽说周鲲鹏曾经抛弃过他,没有把气节坚持到最后,导致他也出现了崩盘,一时恨周鲲鹏入骨,可在此时,这茫茫人海中,也就只有周鲲鹏与他最亲近了。
这刚清醒过来,穆然就看到周鲲鹏变成了这个模样,之前的恨意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张青川第一时间的反应,还是先查看周鲲鹏的安危。
好在他此时也算是长了记性,只是小声的招呼周鲲鹏,绝不敢大声,被人听到。
“唔……”
片刻后,周鲲鹏这边才是有了反应,艰难的爬起身来,身上,脸上,早已经满是血迹污渍。
让张青川欣喜的是,被砸断腿的居然不是周鲲鹏,而是他旁边的一个民夫,他刚才是因为角度问题,看错了。
可张坤鹏的心理素质明显不如他,一看到眼前的景象,眼泪已经忍不住往外流,就要惊呼出来。
“别喊!”
张青川此时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腰腹猛的发力,虫子般猛的一跃,赶忙捂住了周鲲鹏的嘴:“周兄,别喊,先看看你受伤了没?咱们要听上官安排!”
周鲲鹏也反应过来,忙是仔细查看自己的身体,发现,他的腰部和背部都被划开了几道大口子,好在徐长青总算对他们有所优待,他们都穿着棉甲,虽是有血流出来,但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
“张兄,现在,现在怎样了?”
周鲲鹏此时也看清了形势,不断的喘着粗气,却再不敢大声说话。
张青川不由苦笑,小心抬头看了看流民军战阵的动向。
流民军战阵中此时已经很安静,像是没有人一
般,但就算用屁股想,张青川也能猜到,他们必定在阵地后预备着发动新一轮攻势了。
“周兄,先别说话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养些力气,随时听安排吧。”
人的适应能力是无穷的。
张青川本就是受过精英教育的人才,在抛却了表面的浮华之后,他的适应力还是很强的。
面对徐长青这座他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逾越的大山,除了适应,他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吗?
周鲲鹏也学乖了,赶忙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话,休养生息。
“所有盾牌兵都有,起来!准备结阵!”
这时,周围陆陆续续有人醒过来,不远处又传来军官的熟悉呼喊。
前方还活着的盾牌兵都不敢怠慢,赶忙又举起了盾牌,先把阵势撑起来。
张青川和周鲲鹏这会儿也学精了,都不说一个字,第一时间就跟在了这些盾牌兵的身后。
“将军,太难了,这太难了,就算能上去,如果攻势没有延续性,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流贼只需一夜之间,就又能重新架构起新的工事体系了。”
此时,模范军战阵中靠这边最近的一座炮台上,汤若望连连摇头,非常痛惜还没有开战便已经造成的这些损伤。
身边,王承恩,张若麒,冒辟疆,李岩,赵增金,二狗,王洪洋,红娘子,众人,脸色也都是不好看。
真的太难了啊。
潼关天险,几乎不可逾越。
徐长青的面色也有些阴沉。
潼关的地形优势,真的让人无法形容。
两侧的山势平缓的虽是也有,但更多的是峭壁悬崖,想上去几乎是不可能。
就算是能上去,把这些破碎连接起来,潼关城外,还有巨大的缓冲空间,此时又没有林木遮掩,上去就会被发现。
退一万步说,即便人能上去,重型火力还是过不去,还是没有什么卵用。
流民军此时仅一波劣质的乱石雨,便是将模范军的进攻节奏压制了,而且很难再重新组织。
还好流民军谨慎,没有贸然出来冲杀,否则,一旦他们一冲,这帮辅兵民夫必将凶多吉少。
“诸位,你们有什么想法?”
徐长青缓缓看向众人。
汤若望顿时一个机灵,刚想说些什么,很快却反应过来,闭上了嘴巴。
这显然不是军事角度的事情了,他又怎敢多话?
李岩皱眉道:“主公,目前来看,潼关天险,强攻是肯定不行了。但是李自成、刘宗敏都已经亲临,咱们又在这边驻扎良久,想从内部取巧,也几乎是不可能。为今之计,也只能是先缓一缓了。”
赵增金不爽道:“驴球子的,要是这帮狗杂碎敢出来,老子非捏爆了他们的狗头!可他们缩在这要塞里,除非插上翅膀飞过去,要不然,根本没法玩啊……”
看徐长青看向自己,王承恩深深叹息道:“长青,潼关地势太过险要,强攻,着实不智啊……”
张若麒也赶忙站队道:“伯爷,天险在前,我等,非战之罪啊……”
徐长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是冷冽道:“就算是天险,也要上,而且必须上!不拿下潼关,就无法真正威胁到流贼核心,就无法解救山西大局!”
说着,徐长青仰天道:“人说我徐长青是国贼,我徐长青也不想辩解什么!但是我希望,我的儿郎们,他们的性命,有人能给交代!传我军令,前方,继续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