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这些时日的状态并不是太好。
这种不好,倒不是经济与民生方面。
相反,因为两淮盐场涌入南京的现金流,包括扬州战事的不断拓展与拉伸,南京的经济比以往都要好了许多,白鹭洲码头比以往繁华数倍。
这种不好,更多的是来自北方的政治与军事压力。
须知,在此时南京的情报体系中,清军主力现在还在高邮一线。
这种旦夕之间的距离,就算是心再大、再醉生梦死的人,又怎可能睡的踏实?
而在徐长青北伐的这段时间,扬州局势已经恢复了不少平稳,便是有诸多南京方面的‘探子’,纷纷涌入扬州城,想要提前探知一些风向。
……
七月末的扬州,其实并不算太好的时节,因为正处于梅雨季节,还是核心期,时而便是阴雨连绵,阳光很是稀罕。
不过徐长青却很喜欢这种天气,特别是在灭掉了大清国,没有了心腹大患之后,随处都是诗情画意。
傍晚,不出意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但大运河畔的邀月楼附近,已经开始繁华起来。
许多小商贩都是支起了大油纸伞,点起了灯笼,呼喝叫卖着各种小商品。
扬州的老百姓们显然也早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天气,无数清新的油纸伞来来回回,熙熙攘攘。
若是抛却了这市井间的噪杂,单看画面,真的就恍如人间仙境。
这时,一男一女也撑着一柄油纸伞从远处走来。
只不过,与周围的油纸伞相比,这一男一女的油纸伞明显举的很高。
仔细看过去,不仅男人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几,女人也是身材欣长,极为窈窕。
此时女人脸上虽是蒙着一层精致的薄纱,让人看不清她的脸,但只看其身材气质,便是能明了,这女人很不凡。
男人就更不消说了。
不仅步伐雄浑有力,一举一动间,始终带着很庞大的气场,一看就不是善茬。
这让的周围诸多明显对女人有觊觎的瘪三、混子们,只敢远观,而不敢轻易上前尝试。
“讨厌。你再毛手毛脚的,我,我就再也不跟你出来了……”
这时,女人忽然露出娇羞之色,抓着男人的手臂轻轻扭了一把。
“嘿嘿。”
男人一笑:“宝珠,别吓唬人啊,我这不是情之所至嘛。”
女人登时没好气的白了男人一眼,显然是不相信他的鬼话,不过男人并不介意,已经是笑嘻嘻的揽着她的纤腰。
远远看过去,这个画面,就恍如是这幅泼墨风景画中的点睛之笔。
两人略有沉默的走了一会儿,女人眼睛忽然一亮,看到了一个卖铜钗的小摊子,道:“长青,咱们过去看看吧。”
徐长青没想到张宝珠居然对这种小东西感兴趣,但他岂会驳了佳人的面子,忙笑着点头。
“客官,您瞧瞧看看吧,我们这铜钗可都是纯铜的哟,没有通工减料的。您看看这工艺,绝对是一等一水准……”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男人脸上布满沧桑,手上满是老茧,只知道傻笑,明显不善言谈,女人眼睛却是很有神,嘴皮子也颇为利索,很是会说话。
“呵呵,那敢情好,媳妇儿,你挑挑吧,别怕你男人我没钱。”
徐长青也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活波的市井气氛了,心情明显不错,跟摊主夫妇开个玩笑的同时,也在调戏张宝珠。
“……”
张宝珠面纱下的俏脸微红,不由丢给徐长青一个卫生眼,但却很快便被摊子上的铜钗所吸引,拿起一支仔细看起来。
看着身边佳人,感受周围祥和的生气,徐长青把手伸到雨水中,只觉灵魂都得到了洗涤。
拼死拼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这样的生活吗?
“这位夫人,您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身啊,瞧瞧这支钗子吧,这是我们家老黄的看家物什啊……”
摊主老婆正卖力的给张宝珠推销,她已经看出来,徐长青这厮说不差钱似乎不是吹牛,而是真的不差钱的。
这是条大鱼啊。
张宝珠很快也被她带了节奏,本来只是看摊子上的钗,却已经被她拿出来的精品钗子吸引。
徐长青看着好笑,也想看看,张宝珠会怎么面对这种市井生活。
这时,两个约莫也就十五六岁的青涩少男少女也来到了这个摊子上。
少年一副书生打扮,长的很是俊秀,少女相貌倒略有普通,不过皮肤倒是不错,眉眼也很乖巧,很顺眼的江南小家碧玉。
但两人此时的穿着明显不太好。
少女倒还强一点,衣衫比较完整,却也有了不少灰尘污渍。
而少年腹部、裤腿已经有几处大口子,却浑然不顾,鞋子竟然也不是一双,一只是正常的布鞋,另一只却是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草鞋,几个脚趾头就这样赤果的暴露在雨水中。
也就是扬州的街面上干净,脚下都是青石板路,否则,怕他自己都忍不了了。
“嘿。”
“你们怎么又来了?走开走开。我们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开善堂的,没钱你们来凑什么热闹……”
正在招呼张宝珠的摊主老婆,一看到这少男少女就来了气,扯着腰便是一通骂。
少年脸色登时气的涨红,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很快都暴露出来。
少女小脸儿也是惊惧的羞红,用力的咬住了红唇,死死的挽住了少年的手臂。
恍如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片刻,少女低低道:“百药哥哥,算了,算了吧,咱们不看了,等,等以后你考中了功名,再给蝉儿买钗子吧……”
少年却来了脾气,梗着脖子看向摊主老婆道:“你,你休要看不起人!你怎么就知道我买不起一根区区铜钗!”
“呵。”
摊主老婆叉着腰冷笑:“小公子,小少爷嗳,你买得起,你当然买得起,咱们这小本买卖人,哪能跟您这种公子少爷比?可,您别光看啊,拿银子出来啊!”
张宝珠这时也被吸引,顾不上看钗子了,看了看情景,又忙看向徐长青。
徐长青一笑,示意张宝珠不要着急。
“你……”
少年牙根子都恨的痒痒,几乎忍不住就要对摊主老婆动手,但他究竟还有些理智,还是忍住了,啐道:“你这妇人,本公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可有纸笔,本公子现在便破个例,给你写一副字!若是卖不到一两银子,我把这只手剁给你!如何?”
“哟~~。”
摊主老婆顿时故作夸张的嗤笑:“公子爷您好大的气魄哟,奴家可担待不起呢。不过,奴家这里可没那劳什子的纸笔。您去另寻高明吧。省的妨碍咱们做生意。”
“你……”
少年俨然要吐血了,很想大骂,却又不好骂,因为人家妇人说的的确有道理……
“百药哥哥,算了,算了吧。咱们回去吧……”
那叫蝉儿的少女眼睛里已经满是泪光,哀求着少年。
少年就恍如是被一下子泄了气的皮球,懊恼的拍着自己的脑门子,死死咬着牙。
他从未想到过他,他堂堂名镇浙北的少年才俊,在离开了父母的支持之后,竟然连一根铜钗,都给他心爱的女人买不起……
眼见少男少女就要离开,张宝珠忙是稍稍用力的拧了徐长青一把。
这个力度,虽然不重,但俨然比平常她拧徐长青要重多了。
俨然,少年少女此时的场景,让她受到了某种感触。
徐长青本来只想当个旁观者,毕竟,他也是从少年这般的中二少年过来的,非常明白少年的致命短板,但张宝珠发了话,徐长
青自不可能再让他们就这样离开。
清了清嗓子,招呼要走的少年道:“小兄弟,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灰溜溜的走,而是想办法把这事情解决了。你看,你的小娘子多俊俏,她若戴上这支铜钗,必定会增色不少。”
少年陡然回过身,直勾勾的看向徐长青。
“百药哥哥……”
少女怕少年再生事,忙是过来死死拉住他。
徐长青看着少年倔强的模样,不由笑起来,越笑越开心:“怎么,你小子不服?要找我打架?”
说着,徐长青夸张的晃了晃脖颈,捏了捏拳头,顿时一阵劈啪作响。
那等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气势,别说少年少女了,便是摊主老婆也慌了,忙急急道:“爷,爷,您,您千万别跟这穷酸小子生气啊,他不过贱命一条,哪值得您生气啊……”
说着,忙对少年打眼色,啐骂道:“你这个不开眼的小瘪三,还不快滚!若是坏了爷的雅兴,真的要打断你的狗腿了!”
明明这摊主老婆说的是好话,想让少年赶紧脱离徐长青这个大魔王般男人的魔掌。
可在少年的耳中听起来,这俨然是对他人格的最大侮辱,简直是把他的尊严都撕的粉碎!
他死死的咬着牙,盯着徐长青的眼睛:“我,我不会跟你打架!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动口不动手!但我并不认可你说的话!倘若你,你现在能给我纸笔,我定然能换来银子!”
“哈哈!”
徐长青哈哈大笑。
这小子愣是楞了点,倒还不太傻。
“行。既然你有这个心,那爷我便成全你。”
说着,徐长青直接掏出来一包碎银子,丢给老板娘,“大姐,劳烦您一下,去买些纸张笔墨来。另,再弄点挡雨的东西来,我今天就考校考校这小子。”
“爷,您……”
饶是早就猜到了徐长青是有钱人,可看到徐长青出手竟然这么阔绰,一出手怕是就要十两银子了,摊主老婆还是吃了一惊。
又看徐长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明白这愣头青小子没什么危险,忙是讨巧的应了一声,赶忙去忙活。
少年顿时如释重负,傲然的道:“我,不会让你失望!”
少女明显没见过世面,小脸儿已经煞白,但又不敢说话,只能以眼神哀求徐长青,希望徐长青不跟她的小男人一般见识。
张宝珠这时笑道:“小,小妹妹,你别担心。我,我男人他,他就是这个脾气,他不是坏人。你,你男……这位小兄弟若是真有本事,能让我男人满意了,肯定不会少给你们银子的。”
徐长青本来便很惬意,一听到张宝珠这称呼,登时不由更为惬意,笑道:“小家伙,听到了没,我老婆发话了。只要你能让我满意,我便能让你满意!”
少年重重点头,“那就请稍待片刻!”
说着,便带着他的小女友去不远处的屋檐下避雨。
不过,两人明显都很兴奋,低低叽叽喳喳不停。
张宝珠看着他们的模样,眉眼间不由露出温婉笑意,但转而又白了徐长青一眼,没好气的低低道:“你那么凶干什么?也不怕吓着人家的孩子嘛。这小男孩,愣是楞了点,但应该是有些本事的,出身必定不凡。说不定,咱们还能跟哪家结个善缘呢。”
徐长青笑着揽住了张宝珠的纤腰,“嘿嘿,老婆说得对。”
“你……”
张宝珠登时一阵无言。
这厮,打蛇必上棍……
两人说笑了几句,张宝珠隐隐有心事想跟徐长青说,可还没来的及开口,穿着便装的王喜忽然快步赶过来,低低道:“爷,邀月楼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阮大铖已经汇聚了几十号人。”
徐长青点了点头,片刻却道:“让阮大铖自己先看着办,今晚上就交给他了!”
“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