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冲破云层,金色神霞铺满天地,孕育出新一天初升的朝气。
宁远城南门外,蓟镇军白广恩部驻地。
徐长青一身艳红色的鸳鸯战袄,头戴八棱檐帽,腰挂宽大的总旗佩刀,靠在一颗老柳树上,默默的看向中军方向那高高飘扬的‘蓟’字大旗,久久没有动作。
“十天了,整整十天了。我徐长青,真的是回不去了啊……”
忽然,徐长青摇头失笑,狠狠一拳砸在树上,黝黑的脸庞在金色的阳光中略有狰狞。
谁能想到,他只是应酬太晚了,又喝了不少酒,在车子里小眯了一会儿,一觉醒来,竟然成了这模样……
关键是,这并不是太平盛世,他此时更不是处在安全地带!
而是.....成为了大明崇祯十四年的松锦前线,九边援军之一的蓟镇军中、一个炮灰般的总旗官……
这十天中,徐长青无数次幻想,这是个梦,这只是个梦,赶紧结束吧,父母还在等着他回家,娇美的未婚妻还在等着他呵护。
可~,眼前血淋淋的现实却告诉他,他真的....不能再回去了!
…
今天,已经是崇祯十四年五月二十日。
就在大半个月之前,大名鼎鼎的洪督、洪承畴,奉天子诏,持天子剑,召集九边各部精锐主力,协同他本部的秦军精锐,全线汇聚宁远,准备开赴北方前线,救援已经被清军围困一年之久的锦州城。
那场敲响大明帝国丧钟,乃至直接改变整个华夏民族命运的恐怖大战,已经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即便早已经放下课本多年,可毕竟是生活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徐长青又岂能不知,松锦之战,那....简直就是撕碎大明王朝、践踏华夏民族尊严的绞肉机啊。
但凡稍微有点历史常识、有些血气之人,无不是扼腕叹息,恨不生逢时!
煌煌大明,统御宇内二百载,屹立世界之林,却是在这一役,直接被皇太极为首的满清强盗性武装集团,剥皮抽筋,连遮羞裤都是给扯下来。
可怜无数大明将士百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选择,便是为奴为婢,沦为路边枯骨尘埃。
这是一场苍天都不敢直面的大屠杀!
这是一个连漫天神佛都要闭眼的修罗地狱!
可此时~,事实已经发生,真的不能再回去了,徐长青也只能坚强的振奋起精神来!
徐长青本就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王阳明的那句名言,‘不能改变环境,那就去适应环境,’一直都是他的座右铭。
否则,他也不可能从鲁中深山穷困的老家里一路冲杀而出,五年便混到了连级军官,退伍后又在魔都风生水起,短短几年便是踏入了精英阶层序列,更是成功拿下了那位家世显赫的女朋友,并且,更成功的将她转变为了自己的未婚妻!
“呵呵,想不到,到头来我还是没能跟她走进婚姻的殿堂啊……不过,老天爷既然让我来到了明末这个精彩万分的时代,我又岂能轻易浪费掉?”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
“明末,的确是一个混乱残酷到无以复加的时代,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充满了无尽生机的时代?”
“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回归部队,没想到,此时竟然让我旧梦重圆!”
“就算满清鞑子现在正值巅峰鼎盛,可那又如何?是骡子是马,总是要拉出来溜溜才知道!”
想着,徐长青的眼神逐渐明亮,年轻的脸孔也是愈发的坚毅。
已经是无法选择,那~,就一往无前吧!
庆幸的是,就算此时几如地狱模式,徐长青却是有着几个后世他绝没有的巨大优势!
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具身体只有十八岁,高大而强健,自幼习武,又喜欢游猎深山,健壮的简直就像是头黑豹子,身手极强,在他们老家徐家庄,人送外号‘拼命三郎徐黑子’,曾经只用石头,便砸死了一头四五百斤的大野猪。
这种充满了强大搏杀天性的身材,可绝不是健身房练出来的那种花拳绣腿可比。
再者,徐家算得上是蓟镇豪商,在蓟镇治地三屯营周边拥有不少产业,纵然父亲早亡,可徐长青的母亲杨氏,却是极善操持家业,家底相当殷实。
尤其是,如果追论血缘关系,徐家的先祖跟大明帝国的最顶级勋贵、魏国公徐达徐元帅莫逆。
换言之,徐长青这一脉,是徐达的后人!
虽非嫡出,却是切切实实的魏国公府族人!
只是各种原因,这种血脉关系暂时被隐藏起来。
“不过,我就算拥有超越这个世界五百年的知识和阅历,背后也有些底子,可....这他么只有钱也不是好事。”
“蓟镇总兵白广恩那头喂不熟的饿狼,惦记徐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这种状态,我太卑微了,人言微轻,那杂碎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动鬼心思,对我下狠手!”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现在这状态肯定不行,别说其他远的了,活下去都是问题。”
“我现在的首要目标,必须要更好的适应眼下的环境,先好好活下去,找机会挣脱这个可怕的枷锁,再谈其他....”
“啊欠,呀,少爷,你起的这么早哩,身体好些了吗?”
正想着,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个十六七岁、国字脸的少年,身材不高,却是极为强壮,恍如一头小牛犊,但他面相很憨厚,眼神真诚,正是徐长青的家奴加好友伴当赵增金。
之前,他们跟在蓟镇军的大部队赶往宁远城的路上,之前的徐长青不甚吃坏了肚子,加之天气炎热中了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正是赵增金和红叔、光叔、二狗他们这些忠心的家奴,生生咬着牙把徐长青背到了宁远城,休息调养数天,这才让徐长青鸠占鹊巢后活了下来。
否则,这具强悍的身体早就被人烧掉,当瘟疫给挖坑埋了。
看到赵增金关切的模样,徐长青黝黑刚毅的脸孔线条也是稍稍舒缓了些,笑着把腰间的水壶递给他,“已经好多了。增金,你小子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平时不都喜欢睡懒觉的吗?”
“嘿嘿。”
赵增金憨憨一笑,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通,舒畅的打了个饱嗝,挨着徐长青坐下来,仿若这才会给他足够安全感,但脸色却很快暗淡下来:“少爷,我,我有点害怕……”
赵增金有些不好意思,但旋即又释然,真诚的看着徐长青:“少爷,我,我好害怕上战场,老是做噩梦....万一我死掉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娘了,也,也再也见不到二丫了....”
“嗯?”
徐长青一滞。
片刻,缓缓点头,眼睛微微眯起,一种久违的生涩感觉,竟然泛在他眼底间。
赵增金害怕上战场,害怕死,他徐长青又何尝不怕?
可~,怕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
在这种时候,想要活下去,那就必须得狠下心肠,把一切危机都扼杀在摇篮里才行!
尤其是徐长青此时并不单单只是自己,还有他的十七个家奴,命运同样完全掌控在他的手里!
如果继续跟着大势走,他们这些在蓟镇军中没什么底子靠山、还被大佬惦记上的人,唯一的归宿,就是被虐杀在这片战场,沦为这片广袤肥沃土地中的枯骨肥料。
片刻,徐长青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笑,重重拍了拍赵增金的肩膀:“增金,别怕,一切有少爷我呢。去,看看红叔、光叔、二狗他们起来没有,把他们都叫起来。宁远城我还没逛过哩,咱们今天早点准备,去逛逛这宁远城。”
“嗳,好来。”
看徐长青淡定自若,赵增金也放下心来,徐长青可一直是他的主心骨,忙快步进帐内叫醒其他几人。
看着赵增金的背影消失在帐内,徐长青手指不断轻弹,眼神逐渐锋锐!
“必须得想个办法,尽快跳出这个囚笼才行那!否则,别说等大战到来了,白广恩这孙子都随时能把我整死.....”
………
随着朝阳越升越高,巨大的营地内很快热闹起来。
蓟镇是九边重镇,此次来辽西参战的,战兵加上辅兵足有一万好几,再加上各地抽调的民夫,足有小三万人。
千人如林,万人如海。
这种大规模的调动行军,简直就像是纷纷扬扬的蚂蚁搬家。
徐长青他们很快也是收拾立整,来到火兵们这边准备吃早饭。
这时,不远处却忽然有些喧嚣,有人惊呼:“洪督,是洪督啊,洪督他老人家过来巡营啦。”
徐长青忙朝着营门口方向看过去。
正看到,数十名穿着艳丽官袍铠甲的文官武将,正策马分侍两边,簇拥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紫袍、腰挂金剑的巍峨中年人,恍如众星捧月。
而蓟镇军的主将、蓟镇总兵官白广恩,正带着蓟镇各部几十名将领,恭敬前往迎接。
徐长青的眉头顿时微皱。
洪承畴竟然这么早就过来巡营,难道,大军要有动作了?
对洪承畴,徐长青的印象可并不好。
主要是这位爷有点不地道,在明面上看着很忠君爱国,可真正叛变的时候,他的手比谁都狠!
历史上,满清之所以很快入主中原,稳定各地,这厮绝对是最大功臣。
不过,洪承畴不是凡人,自己想在短时间跳出这烂泥坑子,这倒是个好选择....
“艹!驴球子的,几个乡巴佬也想排在老子们前面,给老子滚一边去!”
“哎哟,你,你怎么打人?”
这时,徐长青不远处的二狗突然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才艰难的爬起身来,痛苦的捂着肚子。
“呵?”
“打你??”
“老子打你怎么了?老子打的就是你!一群土包子,不想死给老子滚一边去!!”
说话的是个络腮胡子大汉,极为嚣张,鼻孔都要朝天冲,轻蔑的扫视徐长青等人。
但他的确有着资本,不仅身高马大,足有一米九,更是穿着把总官袍,身边十几个随从也都是个个强健,装备很是精良,明显不是普通人。
“我娘来,是,是游击马平将军的家丁啊。咱们这位徐少爷怕是惹上麻烦了.....”
周围有认识双方身份的人忍不住低呼。
“马平将军的家丁?坏了,马平将军可是白大帅的心腹,难道,传言白大帅一直看不惯徐少爷的事儿是真的?”
“姓徐的,你们还他么的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家丁爷们让开路?”
人群登时微微骚动。
“嘿。”
“小瘪犊子,还敢瞪你马爷,找死!”
这络腮胡子大汉明显是找茬,见二狗没让开,当即胳膊抡圆了,一个大嘴巴子就朝着二狗的脸上招呼过去。
依照他这种暴躁的力道,二狗就算不死怕也得丢掉半条命。
“啪!”
但就在这时,一只黝黑匀称、年轻却强而有力的手臂,无比精准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旋即,一个年轻的声音平静响起:“这位马爷,你想让我们让开,好好说一句就是了,我们自然会让开,为什么要打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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