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雁嘴里吃着清甜的白玉糕,心中却是一阵苦涩,垂下眼帘故意哀叹了一声,沉默片刻才道:“终究是臣妾福薄,于子嗣上无缘。”
“好在皇上待你仍是极好的。横竖你弟弟如今跟着太子做事也有前途,等将来太子登了基,你我做了太后太妃——”皇后本是要安慰卫南雁两句,自己一时说得顺口,直到“太妃”二字出口方才惊觉不对,大惊之下赶忙道:“本宫糊涂了、本宫糊涂了!贤妃不要放在心上,不要放在心上!”
见皇后和大姑姑皆是一副紧张的神色,卫南雁急忙起身,极其亲近地挪到皇后身边,眼巴巴望着她道:“娘娘何出此言!在这清风馆中,娘娘岂不是合该当做是在自己宫里,无论您说什么,南雁又怎么会出去胡言乱语——恕南雁说句不知分寸的话,如今这宫里,娘娘与我虽是名义上的皇后与嫔妃,但南雁心中,可是将娘娘真正看做家中嫡亲姑母,也是在这宫里唯一的亲人看待啊!”
皇后听到“亲人”二字,一时想到自己的儿子李政,此刻也不知神魂归于何处,一时动容,不禁红了眼眶,伸手将卫南雁拉了过来,由她趴在自己膝上,哀声道:“南雁啊,整座皇宫,也唯有你、唯有此处,本宫才能把心里的话、心里的苦都诉一诉!南雁啊,本宫如今没了儿子,什么心气和指望也都没了,本宫心里,还不如你……”
“姑母何出此言……如今的太子虽不是您亲生,可他早就没了亲娘,您又待他这般好,他无依无靠的,唯有依赖着您,岂不是将您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孝顺着……”卫南雁的脸靠在皇后衣衫上那只绣金线的凤凰上,不禁觉得脸上有些刺痛,稍稍抬起头,一脸哀求地看着皇后道:“如今姑母有太子,可南雁什么都没有。只求姑母疼我,将来南雁无依无靠之时,姑母可别弃了我……”
“孩子,怎么说这样伤心的话!你和卫燕的身世本就叫人怜惜,本宫那弟弟又是个不问家事的,将你两个丢在宫中,我又岂能不照看你们?”皇后颇为心疼地抹去卫南雁眼角的泪痕,“之前你弟弟跟着那李姚今在南边胡闹,本宫也很是替你们忧心。陛下嘴上不说,心里怎会不怒,如今他浪子回头,陛下原谅了他,一切也都好了。你在宫中一向乖顺,今后定也是能安安稳稳的。”
浪子回头?卫南雁心中滑过一丝讥讽,脸上却是一副感激的笑容:“陛下宽容大度,不仅不计较燕儿过去年轻不懂事在外乱跑犯的错,还许了他这样一门好亲事,南雁和弟弟心中都晓得,陛下待我姐弟二人这般宽容恩宠,定是因为姑母您的缘故——总之,南雁此后便都要托付给姑母、都赖在姑母这里了!”
“好好好、都好,你且起来,好孩子!有姑母在,咱们姑侄两个在这皇宫里总还是可以过下去的!”皇后自李政之事后,性情大变,以前对后宫之事掌控之深,其实也都是为了儿子的太子之路平坦顺利,但自从李政出事,痛失爱子的她深觉人生无用,就连唯一的亲弟莫东陵进宫见她,也只是一味劝她答应将李耀记在她的名下,此事对莫家有多么好、对陛下又多么好。此后她便愈加消沉,觉得自己不过是莫家的一枚棋子,是皇家的一个摆设,从娘家到宫里,竟没一个人真心关怀于她。可连日来卫南雁的亲近,还有她今日这番情真意切的话,竟温暖了皇后那颗行将枯死的心,她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别人的倚仗、是对别人极其重要的,而这个人又是在自己身边多年的侄女,虽然过去往来的并不多,但如此这般血缘至亲的亲近,突然让她整个人精神了起来,热切地握紧卫南雁的手,道:“眼下有了太子,他对本宫也是孝顺,本宫也没什么好烦的了。既然万事皆定,你也无需因为自己的身子不好不能受孕有那么大的压力,好好调养着自己的身子,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以后的日子还那么长,谁知道会怎样……”卫南雁的声音轻到连身边的皇后都没听到,她在唇边微微挽起一个甜甜的微笑,将那碟酸枣糕取了一块放入口中,亲热地和皇后聊了起来。而皇后身侧的大姑姑虽然一直微微低着头,此刻却不禁用充满疑虑的余光瞄向卫南雁。
待到皇后离开清风馆,这时已是日落西山,外头的雨是早就停了的,空气里一片湿润,似乎又夹杂着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淡淡花香,橙红似火的夕阳下,皇后的心情似乎很是愉悦,虽然依旧是走路回去、依旧是来时的那条路,但霞光映衬下的种种景致在她眼中却变得温柔可爱起来,再也不是来时那一片萧条的气息。卫南雁站在清风馆门口,直至皇后一行人走得看不见了,她才突觉脸上肌肉酸疼,也不知是笑累了,还是哭累了,伸手触碰到脸上的肌肤,一丝凉意从指尖直达心底,然而看到腕上那一圈赤琼手串,她的心里又暖暖的,脸上露出一丝少女般的笑容,轻声道:“回屋吧”。
“是,娘娘。”斯清扶着卫南雁一路进了寝殿,转身关上门,问道:“耗了这么些日子跟皇后打交道,今日看皇后的样子,娘娘你也可以吃一颗定心丸了。那今晚娘娘可要出宫?”
“出宫?”
“娘娘和皇后交好,不就是为了帮太子探明皇后对他的心意,如今既得了准,难道不去告知太子殿下?”
“本宫和皇后交好,也并不全是为了太子。”卫南雁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绝色,美貌正盛,她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可近来却频频怀疑自己,此刻更没来由地对自己失了信心,左右顾盼着自己的脸,突然唤道:“斯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