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檐上的冰凌禁不住几日的阳光一晒,中午的时候便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后殿园内几株腊梅也不知道何时微微绽开,那嫩黄色看着十分喜人,紫宸殿中,顿时多了几分春意。姚今穿着一件浅青色的衫子在廊下立着,这件衣服并不十分华贵,领口的风毛也不过是普通的灰兔毛,和其他的宫女一样,她的头上只两三簇珊瑚色的普通珠花,耳朵上一星同色的耳环。浑身上下并没有旁的装饰,然而却显得她肤色白皙,甚是清丽,与旁边一溜的几个宫女相比,虽然身量仍有些不足,但却是出众许多。
“快过年了,姑娘也要长一岁,现在看着,仿佛就已经不同了。”今日当值的卫燕从侧廊过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煦,他微微一拱手,道:“陛下交代的事已办妥了,还请姑娘通传。”
“是,卫侍卫稍候。”姚今盈盈一笑还了个礼,转身便进殿通传去了。
此刻远远站在回廊外面值守的靳连城,默默注视着他们,或者说他的目光只是追随着那个数日前还被关在内侍省,浑身是伤濒临死亡的小奴婢,那个对着他又骂又叫,却不肯有一丝让步的小女孩,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她绝望的样子,她低声的啜泣,一切都仿佛历历在目,然而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她已经亭亭玉立,她已经长大,她成了炙手可热的紫宸殿第一女官,皇帝身边最说得上话的人之一。
《天龙八部之天山童姥》里,林青霞拖着长长的白衣,似是感慨似是无意地说出“人生如梦亦如幻”的话语,那个景象突然跃进了靳连城的脑海,他苦笑着摇摇脑袋,想起自己昏迷之中被人救出那间黑漆漆的杂室,人还没缓过来就被姚今拽起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随后就拖上了紫宸殿大殿,当他再次见到龙椅上的舒定山,双膝跪地磕头行礼,靳连城浑浑噩噩的意识才清醒了大半。他并没有像姚今那边那般激动欢喜,对于舒定山,或者说对于现在的皇帝陛下,他有着更多的敬畏,以及一种内心的怀疑、恐惧,甚至莫名渴望。然而这些他无法对姚今言明,因为他自己也都还弄不清楚这些杂乱的情绪和念头从何而来,所以当姚今不断地拽他衣袖,朝他使眼色,甚至在旁委婉建议的时候,他依旧沉静地说,“陛下,靳连城才学有限,经验也不足,只想做好紫宸殿侍卫,以报答陛下救连城性命的大恩。”
然后“咚咚咚”又是三个响头,旁边的姚今无力的眼神斜看着他,仿佛在说,“你好蠢,你好笨,大好机会你不用。”
哪是什么大好机会,不过是别人的赏赐,说给就给,说走就走。不过就是,如梦亦如幻。靳连城内心这样想着,正要退下却被姚今拽住,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姚今已经接着朝皇帝禀报,“回禀陛下,我们还有一个——”
念头突然如电光火石般闪过靳连城的脑海,他猛地拉住姚今,抢先道,“回禀陛下,我们还有一个重大的发现!”
“说吧。”
“是。姚今在不久之前,突然丧失了原本宫女的记忆。此事事出突然,其中必有蹊跷。”
“哦?小姚,你把事情说一遍。”
姚今愣了一下,然后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她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拿眼角的余光瞟向靳连城,然而对方一直目视前方的地面,丝毫没有任何回应。直到两人退出紫宸殿的大殿,到了回廊一处没人的拐角,姚今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蹦了出来:“你怎么回事!我要让舒总帮我们找月白,你拦我做什么?”
……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月白的消息,那时候是骗我的?”
……
姚今见他不回答,只是在环视周围,不禁有些冒火,小声喝道:“靳连城,你可别跟我装!”
“没跟你装。”确定了四周无人,靳连城终于开口说话,“姚今,那不是舒总,那是皇帝!你觉得就这样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合适吗?”
“鬼扯!那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们几个是从现代过来的,难道我们还不能团结起来?”
“皇帝跟你有什么可团结的?你以后少提现代、少提舒总,你知不知道你等于是在拿着皇帝的把柄,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不是真正的皇帝,他是个穿越过来的假货!你觉得这样的你在他身边天天站着,他会怎么想?冒着有可能影响他至高无上权力的危险,他还能留你我一条命,他是何用意,你敢说你真的清楚?”
姚今愣住了,她第一次发现平时好像一贯不善分析不善揣测人心的靳连城,居然说出这么一个残忍又险恶的设想,她本能地拒绝和否定了这个念头,冷冷道,“我们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们总归都是要会到现代去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怪诞的想法。但是我,我姚今是一定要回去的,而且月白也肯定要回去的。”
说罢,她自己转身走了,不过两步却又停下道,“你,靳连城,曾经出卖过我们的友情,不过我谅解你的苦衷,此事就略过不提。今天你既这么说了,保险起见我不会告诉陛下月白的事,可我人在皇帝身边,自然是多有不便。怎么找到月白,找到月白之后怎办,你要想清楚了。”
“自然。”
“靳连城,”姚今突然转过身来。她定定地看着他,她微蹙着眉头,她虽然身量有些不足但容貌仍是好看的,她曾经和这个人肩并肩走过许多的日子,他们从没有生过情愫但相互信任,她甚至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托付给他——可现在她有些看不懂这个人了,她小声地、怀疑地问自己,也问面前的这个人,“你是陈城,还是靳连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