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冯睿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摇一晃,车夫在前面挥动着手中的缏子,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坐在他的对面,脸上堆砌着温和的假笑。
“李千缕倒是很会享受。”冯睿伸手摸了摸柔软的座椅。
对面的男人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任何的改变:“冯先生您是是我家先生的贵客,自然是不能再招待您的时候有一点含糊。”
“这样?”冯睿随意的应和了一句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男人也安静下来,马车中只能听见两个人安静的呼吸声。
冯睿靠着座椅觉得有些困倦,就放任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冯睿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几乎泛黄的过去。
——
临江犹记诀别诗,话不成句三两行,心犹在,言未改。
旧城
又是十二月了,站在回廊中,望着满天飞雪,呼出一口白气,搓搓手,便有人递上黄铜的暖手。冯睿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世上过了第几个颠沛流离的十二月, 外面寒风依旧,北地的天极寒,就连最傲骨的寒梅也不能绽放。
冯睿回头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随口问:“红菱,你说这世间的爱恨都是怎么来的?”
红菱看着冯睿,伸出手拂去冯睿肩膀上的雪花:“是心里来的,公子,心里放下了,也就没有爱恨了。”红菱走到了冯睿的身边,伸出手将他身上的披风重新系好。
冯睿拥她入怀:“我不能青灯古佛,世道不允,人事也不允。”只听得红菱轻轻叹气,再也没有言语。
唯听见雪落打青松。
红菱,那时的红菱还是冯睿的贴身侍女,安静乖巧温美顺秀,是冯睿来到旧城之后,接触的第一个人。冯睿以前总是堤防着她的,想杀冯睿的人太多了,就算是一个侍女也不能完全的放下戒心。
可是慢慢冯睿发现红菱只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她不懂太多人心莫测,不懂太多世间凉薄,她只觉得冯睿一身落寞,浅浅的同情着他,却不做任何揣测。
“公子,外面天气冷,回访歇息去吧?”红菱看着回廊外越下越大的雪,终是忍不住出声劝慰。
冯睿看着满天飘飘洒洒的大雪:“红菱,我在哪里不一样呢?在这里也是歇息,回去也是歇息,我不过就是一个落魄的犯人而已。”
红菱明亮的眼睛忽然闪过不忍的光:“公子,总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冯睿不忍心看她难过,最后还是随着她回到了房中。
“公子,明晚据说有灯花节,要不要去瞧瞧?”红菱伺候着冯睿脱去了带着寒气的外衣。
冯睿看着一脸天真的女子,就算是心中凄苦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明晚…红菱,我是走不出着院门的。”
红菱自觉自己失言,猛的跪在了地上:“公子,红菱不是有意的。”
“你这是做什么?”冯睿看着门外铅灰色的天空,“要是早些识得你,我就带着你去皇都的灯花节,那里才最是热闹。那一晚,全国最出色的手艺人都汇聚在那里,热闹非凡。
就单是兔子灯,就见过几百种样式,有一个手艺人会做那种琉璃灯,极为稀奇,整个灯身都是透明的,烛火一映还有百千种颜色。”冯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红菱的身边,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红菱听得出神,顺从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心的抓着冯睿的手:“公子,要是有机会,我定要和你一同去看。”
冯睿将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只可惜,我都不晓得那是在什么时候。明晚你带着相好的姐妹自去吧!要是路上遇见了什么玩意就买些。喏,这发簪给你,你去典当了,花销就从这典当发簪的银钱里拿。”
红菱听见冯睿的话,几乎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上:“公子这使不得,这是你最喜欢的……”
冯睿将发簪放到了红菱的手中:“喜欢又如何?我能活多少时日谁又知道,身外之物而已。用些身外之物换红颜一笑,还真是值得。”
红菱的脸颊微微的红着,手里紧紧的握着那支发簪,再也没有言语。冯睿其实知道,眼前的女子是爱慕自己的,她太傻明明知晓所有,但还是一头栽了进来。
“好了,我去床上小睡片刻,你下去歇息一会儿吧。刚刚外面天寒地冻,你身子本就弱,还陪着我站了那么久。”冯睿挥了挥手。
红菱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的发簪,退出了冯睿的房间。她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玉簪,她明白冯睿不是她的主子,只是一个犯了大错的人。可是……人心所向哪里是那么好控的?伸出素白的手指摸了摸手中的发簪,这是他的东西。
第二天夜里。
红菱提着一盏小小的兔子灯,匆匆的回到了冯睿居住的院子中。看着冯睿房间的灯依旧亮着,红菱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碎发。
“公子,我回来了。”红菱抬手在门上扣了扣。
随后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冯睿走到门边拉开了门,他看见脸色微红的红菱手中提着一盏兔子灯和一包点心站在门外。
“回来了?”说罢冯睿看了看门外的天色,“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来我这里做什么,之前你走的时候,不是交代了你不用回来了么?”冯睿看着低着头的红菱,以为自己的话说的有些过于重了,就侧身让红菱进了房间。
外面天气极冷,红菱在外面走了两个时辰,怕是冻的狠了。不管如何总也要让她进来,冯睿叹了一口气带着红菱进了房间。
红菱将手中的兔子灯递了上去:“公子,这个是送你的。”
“送我?”冯睿有些纳闷的将小小的兔子灯接过,有些好奇提起了花灯仔细的瞧着。
“公子,昨天说……说皇城的琉璃兔子灯,想必是极喜欢,我……我找遍了全城也没有瞧见那种琉璃兔子灯。”红菱手中捏着点心的纸包。“这家的兔子灯扎的是最好的,瞧着最漂亮用色也别致,虽然比不上公子在皇城瞧见的那些,但是总也是这里最好的。
公子不能出去,我就带回来给公子看看,今天灯花节,全城都是热闹闹的,我不忍公子一人在这里。”
冯睿看着手中做工有些粗糙的兔子灯,只觉得心中一暖。他见过各色各样的美人,精致绝伦媚颜倾城温柔似水,她们或迫于权势或爱慕自己的所谓才学或心怀不轨的围绕在自己身边。
只是她们从来没有一人,会想红菱一般,在北地寒冬的夜风中,走遍全城去找一盏,他随口提起的兔子灯。
或许是落魄方知人心暖?
冯睿伸出手在红菱的头顶摸了一下:“红菱今夜,多谢你。这灯我很喜欢,好看极了。皇城的花灯还不及它一半好看。”
红菱抬起头,对上冯睿温和至极的笑容,又慌乱的垂下了眼睛,看着冯睿手中提的兔子灯:“公子莫要骗我了,皇城的东西都是些精致玩意,这种小门小户的纸灯,自然是不能比得上的。”
冯睿将灯挂在了一旁:“我见过的要比你多,我说好看就是好看。”
红菱傻兮兮的笑了起来,开心的点着头:“是,公子说的都是对的。”
“油嘴滑舌。”冯睿拿过了红菱手上的油纸包。
“对了,公子。这发簪还是请公子收好,不要再随意送人了。”红菱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包裹着的是之前冯睿交给她,让她去典当的白玉发簪。
“怎么没去典当了?”冯睿看着红菱手中的发簪皱了皱眉头。
红菱摇了摇头:“公子,还请收好吧。”
冯睿无法将发簪接过,却在簪子上看到了两个小小的字——卓勋,自己的表字。
以前的无限希冀,现在看起来只是悲凉的讽刺罢了。
红菱见他收了,才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冯睿:“公子,你说这发簪是身外之物,但是也是你的心爱之物。红菱没有读过几天的书,但也知道不舍心头之爱。而且……这上面刻着您的名字,如何能流落到外面去?”
冯睿听着这话收起了手上的发簪,重新插回了发髻中:“是我大意了。” 被囚困的太久了,自己已经忘记了当年意气风发还有步步为营。
“公子既然晓得了,那红菱也退下了。”
“去吧,早些休息。”
——
“冯先生,庄园到了。”马车停了下来,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轻声唤醒了似乎还在沉睡的冯睿。
冯睿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这么快就到了?”刚刚又梦见了过去的事情,还是熟悉的故人……
“我家先生已经恭候大驾多时了。”
庄园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了,马车夫再一次催动马车向前慢慢驶去。
种满玫瑰的花园,大片的绿茵草地,挂着轻柔白纱的庭院,还有是不是跑过马车旁边的小动物,庄园里的一切都显得温柔可爱,像是为女主人精心准备的礼物。
“很漂亮。”冯睿望着马车外面出神,“看来李千缕对他妻子倒是不错。”
燕尾服的脸色的笑容微微的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刚刚的温和:“先生,非常宠爱夫人。庄园里的一切都是按照夫人的喜好来定制的。”
“李千缕会这么好心,我还真的是不相信。”冯睿哼笑了一声。
燕尾服的神色有些尴尬,车厢中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马车很快行驶到了庄园别墅的门口,一个高挑的男人站在大门处。
“冯先生好久不见了。”高挑男人走了过来,亲自将马车的门打开来。
“好久不见了,李千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