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黑袍第一次遇见另外一名女子的场景,丁香忽然觉得很美,这个场景很美,那名女子也很美。
“那后来呢?”丁香问道。
“后来?后来的事情就更加有趣了。”黑袍笑了笑,但是他的笑容中却透露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
那一年黑袍三十三岁,对任何一个人来讲,三十三岁开始修炼都太迟了,根骨已经固定,这时再修炼难如登天。
的确很难,对于这件事的难度黑袍有着最为深刻的感受。他行遍千山,踏遍万水,只想求一名师踏上修炼之路。
世间的仙缘哪是这么好求的,若是世家子弟也就罢了,不管功法如何,起码算是入了门。但是黑袍并不是世家子弟,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想要求仙缘,这个难度大得惊人。法不可轻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传授仙法给外人。
所以黑袍四处碰壁,没有人愿意教导他。
但是黑袍却并不气馁,他仍旧执着地追寻着,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世上有着太多苦人天不负的例子,但是每个人在经历苦难的时候并不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一个幸运儿。
黑袍也不觉得,他只是想要努力一下,为了那个女子努力,也是为了自己努力。
于是他就这样寻找,一连寻找了三年。
这时候他已经三十六岁,但是他的外表看起来足足有了五十岁。在外漂泊的日子太过艰辛,求仙缘也太过困难。
但是他还是没有放弃,因为他的心中有一团火焰,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团火焰能够带给他这样大的动力。只是当他满是疲惫的入睡之时,睡梦中的那一双眸子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让他能够攀上高山,跨过大河,斩碎荆棘。
于是他明悟了,这是爱,这是爱的力量。
爱的力量本就是无穷无尽的。
在这一年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样貌很年轻的人,黑袍后来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魔子濯。
他进了魔主传承,这是一个庞大的势力,是一个底蕴深厚的势力,是一个可怕无比的势力,也是一个任性至极的势力。
当然任性了,不任性的话怎么会收一个三十六的普通人呢?
因着魔子濯和魔主传承,黑袍终于踏上了修炼之路。
他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浣河河畔的女子其实是浣花剑派的真传弟子,将会在百年之后继承浣花剑派的大统。
他又知道了,苏浣其实倾心于一名男子。
这名男子叫做莫愁,耀世双星之一的莫愁。
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已经四十岁了,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玄阶。原来他的修炼天赋还不错,至少说很适合魔主传承的功法。
他也已有七年没有回家了。
这时候他才想起他有一个家,家中有一个很会做饭的女子,还有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女儿。
他忽然有些想念她们。
于是他就回去了。
七年的时间并不长,至少对于修者而言是这样的,现在他已经是玄阶,有着五百年的寿元。他才四十岁,还有着二十多个七年在等着他。
但是七年却又很长,至少对于普通人而言是很长,
因为七年的时间已经足以令许多熟悉的面孔消逝,令扎着两个辫子,穿着肚兜的小女孩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当黑袍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家。
是的,没有了。
青梅竹马还在,只是不在那个他和她的家中。黑袍时隔七年再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仍旧在做饭,毕竟她那么喜欢做饭,也做得那么好吃。
只是她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她在切着菜,他在淘着米,两人不时抬头,相视一笑。
黑袍在窗外静静地看着,他从两人的眼中看见了一种熟悉的感情,这种感情他在自己的眼中看见过。忽然之间,他又觉得这种眼神很陌生,他和她相识了三十三年,共度了三十三年,但是从来没有从她的眼中看见过这样子的眼神,甚至没有人这样子看过他,所以他觉得很陌生。
黑袍忽然感觉有些难过,难过的感觉是从心里面升起来的,经过胸腔,经过喉咙,最后到了眼睛之中。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从两人的眼中看见了爱。
他还在看着,只是现在他想要看的人不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他的女儿。
是的,他有一个女儿的。
虽然他待在家里的时候很少,虽然女儿对他有些陌生,但是他终究还是有一个女儿的。
他想看看她。
片刻之后,一个拿着七彩风车的小女孩走进了厨房,在厨房之中奔跑着,欢笑着,风车呼啦啦的转着,就像是小女孩此刻愉悦的心情一样。
这个女孩太小了,只有五六岁,不是黑袍的女儿。
不是他的女儿,却是她的女儿。女子将小女孩抱在了怀中,嘴里面说着呵斥的话,眼中却满是宠溺之情。
从他们的谈话中,黑袍知道了,这是她和身旁的男子生的女儿。
这个女孩长得很可爱,粉雕玉琢,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
黑袍更加思念自己的女儿了。
但是他没有见到女儿,找遍了整个村庄都没有见到。
无意中,他听人说起了自己,说起了自己的女儿。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回忆着村子中的人,有哪些在这几年中埋进了黄土,有哪些离开村子一去不返。
老者提到了黑袍,也提到了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已经埋进了黄土,而他就是那个一去不返的人。
黑袍忽然之间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是怎样离开村子的。
他走啊走,走了很久,他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饥饿,就这样一连走了三个月。
他走到了浣河河畔。
还是春天,阳光还是和七年前一样明媚,鲜花还是和七年前一样美丽,浣河还是和七年前一样浩浩荡荡。
河畔的繁花之中站立着一个女子,女子人很美,眼眸更美。
是她,苏浣。
黑袍的思绪终于开始回归,他呆呆地看着苏浣,正如七年前一样。
在梦中出现千百次的人就在眼前,伊人孑立,繁花盛开,像极了梦中的场景。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上前,只是在花海的另一
侧静静地看着。就这样看着,他的心也已开始平静。
他知道,他无法踏出一步了。
他本以为世俗的情情爱爱,责任与义务再也无法束缚住他,但真的走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一个普通的凡人。
他忽然想,要是七年前没有遇见苏浣,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但世间没有如果。
只是他心中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他现在会不会像是那个在厨房中看见的那个男子一样,和她在一起做饭,他们的女儿会不时地进入厨房问他们,饭好了没?
他忽然之间有些想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是他就是要哭,而且要大哭一场。
眼泪从眼角流出,但是它的源头却并不是眼睛,而是心脏。黑袍的心也在哭,心在哭的时候就会很痛,痛彻心扉。
他弯着腰,俯在花丛中,泪水从眼角滑落,沿着脸颊滴落到了鲜花之上。
他的眼角看见这些鲜花,忽然发现这些花儿和七年前的一模一样。
于是他裂开嘴笑了。
一个哭着的人却在笑着,这个世界果然很奇怪。
苏浣立身于繁花之中,她的眸子还是和七年前一样好看,只是眸子深处多出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
她发现了黑袍。
但是她并未走过去同他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惊讶、好奇、同情和怜悯。
她不知道黑袍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是她却感到一丝心酸。如果黑袍在哭的话她不会心酸,在笑的话她也不会心酸。但是他一边哭一边笑的模样,令苏浣心中产生一种巨大的悲痛。
良久之后,黑袍抬起了头,他也发现了苏浣正在看他。
他忽然之间笑了笑。
笑容干净清澈,不染一尘,就像是炎炎夏日中的一杯冰水,又像是寒寒冬日中的一柱篝火,让人的心中满是愉悦。
苏青懂了这样的笑容,她也笑了。
两人在花海的两端各自笑着,中间是怒放的繁花。
他们两人都没有踏出一步。
黑袍的心中忽然有些愉快,他觉得七年来,甚至这四十年来从没有如此愉快过。
他盯着苏浣的眼眸,张了张嘴。
之后,他便离开了浣河河畔,离开了有她的地方。
他已经有一千年没有见过她了。
苏浣看懂了黑袍最后说的那句话。
那不是一句话,而是三个字。
“谢谢你。”
黑袍的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轻声道:“这就是我的故事。”
丁香久久未语,她露出从来没有过的神色,眼中泪光闪动。
她已经被这一段故事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不同的人对于这一个字的理解完全不同。
黑袍追寻了一生的爱,他最终得到爱了吗?或许已经得到了,又或许什么都没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