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阿炳带得好头,开了好彩,国道上接连几处有些甚至是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都有人招手拦车。
班车也仿佛早有先见之明一般,即使开得稍快一些,也会刚好地停在每一拨半路上车人的跟前。
这趟班车就好像长途的士一样招手即停,一拨接连一拨,似乎没完没了了。
原来靠的是这样子赚钱,各行各业果然都有各自的生财门道,说得实在是一点儿没错。
那个被第一拨半路上车人就已经打断了的窃窃私语,虽然当时冷然没有接上来,但由阿炳主导的显然也是男人最热衷的私密话题,任谁也不会罢休。
可每次阿炳朝着冷然这头瞅过来,他那张又斜又歪的大嘴巴甚至都已经洞开,正想凑近些,聊回刚才那个令男人莫名兴奋的话题。
好吧,不是生怕没位子仓皇的乘客拖家带口地拥堵上车,就是营养不良的韩姓乘务员有气无力地拦在过道中间卖票,始终没法继续下去。
阿炳为此憋了许多大气,一直在烟瘾犯了无以为继般地深透长喘,也就使得他的黑黄暴牙更为突出。
他的精神状态也就昭然若揭。
半路上车竟没有一个人胆敢垂诞他旁边那本是极好最安全的位子,也就是在本趟班车司机的后面,即使发生了车祸都不大可能出事的座位。
当然,这期间也有毫无阻碍、相当通畅的时间,冷然甚至也朝阿炳这头留意过,只是气鼓鼓的他总在那时候短路。
就好像现在,该卖的票都已经收好了钱,韩姓乘务员又点了一遍人头,不多也不少刚好三十个。
这应该是本趟班车能够满意的平均数,换句话说,就是班车上上下下始终能保持有男女老少三十人左右,应该就能够赚钱。
即使这样,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是瞥了瞥紧靠着两大瘟神始终空着的座位,摇了摇头。
不过也该庆幸的是,正因为有他们俩的存在,车上虽然没有满员,人也不少的狭窄空间一直保持了比较肃静的氛围,只偶有几下不懂事小孩的哭声以及大人们的呵护声。
这人当真是看脸过活的,她薄薄的嘴唇似乎很想颇有深度地自言自语一番,终究还是轻飘飘地坐回了属于自己的位子。
面前没有晃来晃去哪怕只是单薄的身影,感觉当然还是好的,冷然也就收回留在车窗外的目光。
收敛的西阳以及挟持跃跃欲来之势的晚霞,到底还是在他的眼圈里留下了些许光影。
冷然眯了会儿眼,这才抬手看了看表。
又看了看屠美丹,已然自己调整了更好的睡姿,以及这时候已经没有多少大气来透的阿炳,也不知道垂头丧气地在想些什么。
甚至于那个至始至终保持着娴静姿态的鬼脸大妈,他也都抽空瞄了一眼。
看样子已经过了上阳县,下一站应该是元阴县,然后才是尤县,再过去就是此行的终点生米县。
按目前的进度,总该还要三个小时左右吧,那就得晚上八点钟才能到。
那时,天应该很黑了,也就意味着只能留在生米县过夜。
冷然依稀记得那里好像有个桃园大酒店环境不错,准五星标准,即使是最普通的大床房都有一个相当舒适的大浴缸。
他也就轻瞟了一眼身旁尚无知觉的睡美人,咽下一道道口水。
可能是又有一段时间长了,男人的精虫又随便都可以上脑也食不厌精。
但他这时却不敢去碰眼前这个触手可及甚至于可以任由摆布的尤物,生怕万一等下有事需要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反应过于明显,那就糗大了。
冷然只好缓缓别过头脸去分神,也就不经意地看到暴牙歪嘴正好又张又合的阿炳。
阿炳终究还是记不起先前要问冷然什么来着。
这下眼尖的他以为冷然记着了要回答,也就兴奋地冲口说:“什么?阿然……你……你说你说!”
“啊……阿炳,你……你是生米县那边的人,对不?”
冷然怔了怔,终于恍然大悟说。
他跟着比平常要小得多的动作,拍了拍脑门,沮丧地喃喃:“这个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怎么就给忘了呢?”
呃,这个……这个……阿然是怎么知道的?
阿炳两眼骨碌碌地乱转,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埋下了这档事。
他露了底似的,彻底泄了气,先前残留的一丝精神气也仿佛一下子全被抽空,唯有蔫头耷脑地附和说:“嗯……我老家是生米县那边的,怎么就给你记起来了?”
说实话,还真不是冷然的记忆力差。
这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有关各自的琐碎小事谁也不屑于去深究,即使原来有的模糊印记,也会随着岁月悄然流逝而统统付之脑后。
但现在有关生米县再小的事,对冷然来说都是终身大事。
他本身记忆力超强,搜索枯肠地也就越捡越多,随口便能问:“听说那里只有你一个祖父在,还不是亲的?”
“胡扯个啥……阿然,谁说不是亲的,咱……咱都跟他姓阳……”
阿炳无比胸闷,浑不管周围还有好多人,瞬间红了眼地大声叫嚷说,“这边家里的这个姓许,是我阿爸的后爹……才不是亲的。你们晓得球,尽瞎扯。”
阿炳原来姓阳。
他愤愤地把正宗的家底翻箱倒柜出来,就像上知天文下晓地理那样牟足了劲儿。
周围许多人左右也都知道他是个神经病,却也当作一个满动人的故事肃然起敬地听。
阳姓其实比较少见,据说这座八百多万人口的广义大城市,只有三沙湾这个小镇上才有一个阳姓的聚居地。
冷然也就试探性地大声问:“哦……这样啊,那……那你亲祖父的家在生米县哪?是不是在三沙湾镇上?”
他问这话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侧过身来,目光也就扫过阿炳,直至更后一点的地方。
他很快发现鬼脸大妈的神情变了,变得温和以至于有些亲切,让他一时间竟觉得她也不是那么的可怖,难道是因为提及了她的故土?
“你怎么知道有个三沙湾的?你到过?”
阿炳的脑袋还真不算笨,时常也会有清晰的思路、丰富的联想。
他或许只是人太懒,懒得没了生计以至于看似疯疯颠颠。
而他如今会不会也正是去投靠他那亲生的祖父呢?
冷然基本上已能肯定自己的判断,也就没有接下阿炳的话题,只把目光还回来,终究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这么说,你是回湾里了,去那里干嘛呢?”
阿炳的表情丰富,并且多属于夸张的那种情态,转眼间已是讪讪地说:“咱……咱那……还有几亩地,是要去帮忙喔……”
他的潦倒失意以及家贫落魄终于彻头彻尾地暴露出来,终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去,也不知道会想些什么。
倒是冷然妥妥地终于松下一口气,也就没有太留意地神游开去。
好吧,本来茫茫的观音岬之旅,人生地不熟或许就等于是白跑一趟,更有可能是白白送死,仓促出来的当时,他根本也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现在,至少有了熟人作向导,还可以把观音岬作为话题刨根究底。
呃,就算阿炳不行,不是还有他的亲祖父吗?
冥冥之中,仿佛注定了冷然就是他自己心里所想的那个所谓的有缘人。
冷然不动声色地暗自庆幸,忍不住还给自己打气。
就在身边无知无畏的睡美人,她,她一定会没事的!
他跟着又瞄了一眼身后,仍是谜一般没人敢去搭理的鬼脸大妈。
她会不会也是三沙湾的人呢?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去问下,不就知道了。
这一切显得理所当然,冷然脸上满是惬意的神态,心情也平静了很多很多。
他甚至已经找到了一个最舒适的坐姿,轻轻地闭了眼,然后才对阿炳那个方向漫无边际地说了声:“睡会吧……”
可就在这时,车子明显慢了许多,临界停下来的状态。
冷然并没有因此而睁开眼睛,只是随意地想到,难道又有半路上车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