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来得急,潘妙妍逃得也快。
她飞快地从洗浴室里洗完手,似乎来不及擦干,更像是仓促间遗漏了,却莫明其妙地瞥了一眼客厅那口不知疲倦的钟,时针刚好指到凌晨两点半,随手也就熄了灯,这便钻入了主卧室。
她这么着急地赶忙抢回来,无非是想喊冷然,要不要起来看看门窗关上没什么的。
一直以来,她依赖思想指使惯了的陋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溜了回来。
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状况,朝前再看清一点,再靠近一点。
哦,床上的男人这时竟然四肢抽搐,两眼上视,口吐涎沫……
很明显的羊癫疯症状。
潘妙妍不及细想,转身便去药箱里拿药。
作为医生的她,家庭用药显然备得更加齐全些,但快速抗癫痫药物比较特殊,一般家庭里绝对不会有这种药物常备。
只是因为冷然两年前曾经发作过一次,虽然事后有到医院里彻查,始终没有确诊,含糊地归结为短暂性大脑功能失调性疾病。
医院可以含糊,她作为家属却留了个心眼,真要庆幸这份心眼,现在有药就能临时应急。
可万万没料到,等潘妙妍快速地折返回屋时,竟是白忙活了一场,手里的药明显已经用不上了。
冷然这时候已经翻身坐了起来。
他嘴角上的唾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处理得一干二净,除了呆若木瓜的神情外,其他的基本上与常人无异。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完全无视身边的女人。
身边的女人也很识趣地配合着,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似乎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她只默默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种濒临死亡的不祥预兆正如炫耀的日月之光,在他的脑海里穿梭不止。
此情此景,像极了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冷然无缘无故地发病,然后莫明其妙地自愈,再然后就傻了般地呆坐在床头,一动不动足足有半个多小时。
潘妙妍当时毫无准备,也搞不清楚状况,只好四处找电话拨打专家,真是吓了个半死,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
结果折腾了一宿,也没有什么很靠谱的结论。
倒是没想到第二天,生米县葛镇矿区就传来噩耗,说是遭遇了百年难见的特大泥石流,瞬息间埋没了周围的很多地方,遇难人数难于估计。
偏偏,冷然的那个老父亲冷新生那时也在那里承包了一个矿场,身处其中的他自然没能幸免于难。
……
这件事情回忆起来倒也简单。
可潘妙妍到今天都还没有办法弄明白,为什么冷然的潜意识竟能够如此准确地先知先觉?
而这一次,会不会同样也是一次死亡的预兆?难道就是他梦中叫喊的那个女人?
潘妙妍原地站着想着,情不自禁的心慌,欲言又止。
好在冷然终于可以自我调节回过神来,周身无力地缓缓靠回床头。
然后,他就像平时聊家常一样,淡然无神地说:“你这两天有些奇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奇怪?”
潘妙妍另有心思,无法平静,所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你那包里头的棉布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棉布娃娃?什么怎么回事?”
“潘妙妍,你就实话说了吧。”
冷然隐隐动气,更直接地将他之前对妻的怀疑毫无保留地倒将出来,“你无缘无故地弄一对男女娃娃在家里,是想当玩具找回童年的记忆呢?还是别有所图?”
“啊……那对棉布娃娃啊……”
潘妙妍恍然大悟的表情十足,即使天生就有的媚力也难以推作掩饰,绝不像演戏,“嗯,我知道了……那是一个病友,因为掉了两个平常特别爱玩的棉布娃娃,最近病情似乎有些加重。所以呢……我在超市的时候,也就随便帮他买了两个回来,只是一直不记得送了……”
她这才记起的事情说得有眼有板,滴水不漏,让一时失心的冷然忽然间也醒悟过来,她原来是在精神病医院里工作的呀,有这种事情发生本就不足为奇。
冷然哑然。
潘妙妍乘胜追击:“这……碍你什么事了?神经兮兮地……你,你怀疑什么?”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不像是对先前男人恼羞成怒而发难的一种报复,倒更像是突然触及了她的某处要害,竟完全不再顾念对面先前还是很糟糕的状态,无所顾忌地喊了起来。
她喊得虽然轻,隐藏的**味却十足:“你干什么!又动我的包!”
她对五颜六色各种款式包的钟爱,简直就是一种神经过敏,无可救药。
但冷然却有另外的一种理解,那就是她一直都在构建着属于她自己的专属空间。
至于吗?在现代生活信息化的今天,又有多少个人隐私还能侥幸存留?
她难道只是物极必反的又一例?
还是她另有私情……
冷然反正已经不屑于绞尽脑汁了。
所以,他随口讪讪地回防:“谁爱动你的包……我……我只是以为你……电视剧……诸如《宫心计》之类的看得太多了,然后摹仿剧情也在我身上弄点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
“你……你神经病……真是病得不轻。”
潘妙妍的脸不知道拉得有多长,对这个初愈的病人再也提不起一丝半点的怜悯。
她迅速地裹进了自己的被筒里,三两下整理好后,这便一字一顿地又说:“你……你不要呆在我这,挨到了都会使人发噩梦。”
求之不得的事。
冷然憋了一肚子闷气,灰头灰脸,正好有一股狠命地想要吸上两口香烟的欲望,也就毫不迟疑地起身,果断地走出房门。
主卧室的灯,始终就没有关。
冷然过完瘾后,知道潘妙妍肯定悔了,在这样一个风声鹤唳大雨滂沱之夜,孤枕难眠的滋味估计只会比死亡稍稍好过一些。
但他却又清楚潘妙妍是倔强的,怪只怪他一时忽略了她的职业,胡乱猜疑,这才脱口而出,犯了她的大忌。
可追根溯源,又怎么能怪他呢?
冷然不禁又为自己开脱。
如果婚后那年,他的一次无意间的翻包事件,她能稍加克己不把她那近乎疯癫的神经质展露出来,就算她是一个怪物,也何至于此?
也就从那以后,他就几乎不再干涉她的任何事,当然也不会去关心她的单位、她的职业以及她的工作。
既便这样,她还总是以为他多疑,他索性更加地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好了,冷然理所当然地扯过一条沙发上经常备用的毛毯,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这儿小睡一会,不再去想这场不欢,偏偏却又陷入了那场恐慌。
在他的身上究竟潜藏着什么样的危险?让他竟会有这么震撼的死亡威胁?
难道……他的樱樱生前同样也有过这么强烈的死亡预兆?她的那条半夜发出的空白短信是求救,还是警醒?
这样,冷然仿佛与盛婧樱连为了一体,昏昏沉沉地感受着死亡前就要坠入无底深渊的恐惧,黑暗也一点点地撕咬过来,不想竟能睡着。
睡着了,便没事了吗?
噩梦却又悄悄地如期而至,仿佛连续剧一般,断断续续地又见那个模糊轮廓的女人徒自挣扎,凄婉呼告……
他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了,奋不顾身地抢进前去。
可,怎么啦?
时空瞬变。
他完全没了重心,竟然跌到了他妻子的身旁,噢,这……这怎么可能呢?
每一次他要是生气起来,界限感就特别的分明。
他果断地认定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起身拔腿便要往外逃……
可就在昼夜交错时分半明半暗的光线底下,他忍不住还是探头张望。
妻子在酣睡,面如桃花……
如此反复。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朝露已初凝。
风雨过后死寂的客厅上,早就已经滑躺下去的冷然浑身开始抽搐,渐渐剧烈到惊醒。
他恍如隔世般地强行盘坐起来,一颗心却犹自颤个不停,甚至快到麻木。
但马上,他一边警惕着身前身后的同时,转念暗忖,怎么会在这儿睡着了呢?
他实在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讲究舒适。
他的家园三室两厅,至少还有两个空着的卧房,怎么可能就躺在了这儿?
冷然犹犹疑疑着,同时觉出浑身上下的不舒服,骨头仿佛散了架一样,索性也就站了起来,也不知道伸了多少个懒腰打了多少个呵欠,这才慢吞吞地走到阳台去享受新鲜的空气。
阳台与主卧室交接的地方,到底只隔着一扇玻璃窗。
他忽然悄无声息地踱步过去,不想惊动屋子里的人,然后亏他还能淡淡地笑出来,只是因为看到了通宵达旦的灯火。
呵,他那倔强的妻子,一定也怕!
夜晚???——特别是风雨交加提及死尸的夜晚,总是使人起鸡皮,浑身的疙瘩。
他忍不住偷窥。
妻子在酣睡,桃面依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