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雀的这个电话就像一记闷棍,萧寒放下手机拿起一根烟,抽了好几口才发觉就没点。
拿起打火机点着烟,目光落在办公桌旁边的一堆书上——他答应过党春恩给山顶小学捐个小图书室,这几个月太忙了,但萧寒仍旧抽时间办了这件事。首先求袁锋出面,给北龙日报所属的一个青少年杂志社打招呼,而后萧寒去搬回来几十本合订本。再求白甫,随即到白甫弟弟经营的书店,用很低的价格弄回来一批少儿读物。
本来就准备到暑假把这些书捎过去,现在暑假过去一个月了,一直也没合适的机会,萧寒突然觉着很沮丧,站起来一脚就把那堆书踢了个乱七八糟。
欧阳一不知道萧寒接了个什么电话,但认识两年了,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本想开口问问、劝导劝导,想想算了,萧寒发火自有发火的道理,她只是站起来走过去默默将散乱的书再次规整。
雪雀说党春恩是三天前死的,乡里派出所定性为自杀,死亡时间是傍晚孩子们放学后,是一个放羊的老汉发现的,已经摔得血肉模糊。
萧寒接这个电话中间就说了一句话:“天底下的人都跳崖自杀了,春恩也不会跳崖自杀!”
雪雀也几乎用吼:“谁说不是呢!山狼为此去调查,昨天被乡长指使派出所的警察给打了,说他妨碍公务。我们觉着春恩的死非常蹊跷,好好的她为啥跳崖自杀?她经历那么多苦难都能挺过去,有啥能让她想不开?”
萧寒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早晨一起跑步锻炼的场景:党春恩问他山的后面是哪?党春恩说她是个有梦想的女孩子!而从雪雀的描述来分析,她跳崖的地方就是那天萧寒站着活动腰的地方。
“我明天赶最早一班火车过去”,萧寒很肯定的说:“让山狼先不要盲目调查,避免受到伤害。”
抽完一根烟,欧阳一也收拾停当,萧寒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欧阳一的肩膀,而后出办公室直接去找白甫。恢复冷静,他言简意赅把事情汇报了一下,而后提出要下去采访。
白甫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不管是不是自杀,或者为什么自杀,我们报道过的人物,应该关注。”顿了顿,白甫盯着萧寒的眼睛:“我信任你,你的稳重我尤其看重,这件事明眼人都明白背后有猫腻,你去后能调查多少调查多少,不可用强。首先要跟当地公安机构建立起联系,如果有黑幕你要及时撤出,报社不是司法机关,没有行政执行权限,只需要把相关情况给当地反映就好,如果他们不作为我们再出面。”
从白甫办公室出来,萧寒先去总编室开了三个介绍信。一张给良县公安局,一张给良县县委,还有一张空白备用。
返回办公室萧寒收敛内心波澜,专心看了积存的稿子,而后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部门在的人员开了个小会,萧寒说有个重要采访他要下乡,不在的时间由郎军代为审稿,有事电话。
同事们陆续下班,萧寒站在窗前,看窗外沙尘暴铺天盖地,白的、红的、黄的、黑的塑料袋随风胡乱飘荡,夕阳西下,但在灰蒙蒙的天地里像个变质的鸭蛋黄。萧寒的心情黯淡到了极限,欧阳一喊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直到走过来捣了他后背一拳才回头。
欧阳一噘着嘴:“魂丢了?晚上有安排没?请我吃饭吧!你同学公司的楼顶很有情调,咱去他那喝一杯吧?”
萧寒回过神来:“运来今天跟我洗完澡就去外地出差了,我估计他的食堂就没开。咱去吃火锅吧,我请你!”
欧阳一摇头:“不想去外面吃,乱兮兮的,要不去我家吃吧!我爸爸妈妈去北京了,今天应该回不来,我让阿姨给你弄点好吃的。”
萧寒觉着很突然:“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欧阳一调皮的又捣他一拳:“你爱吃什么?认识这么久,我好像就没发现你有啥爱吃的,也不忌口只要能吃啥都行似得。”
“我好养活。自小开始跟爷爷的唢呐班走南闯北的,农村的宴席都比较粗放,有一口没一口吃饱就行。”萧寒若有所思,但眼前总也绕着党春恩的身影。
欧阳一给家里打了电话,萧寒听见说要做牛排,随即从自己的办公桌下拿出两瓶红酒:“前两天一个朋友送的,正好配上你的西餐。”他心里还是有丝丝感动,说起来吃东西,如果非要选出萧寒的偏爱,那就是牛肉。
坐在欧阳一的车上,萧寒暗自庆幸今天洗了澡换了衣服,他努力把良县事件放下,尽可能表现出快乐,一切等明天到了后再说。
欧阳一专心开车,她自始至终没有问萧寒为何发火,但看他下午把书打包,知道他出差是去良县,再从他接电话的只字片语里听出,他笔下那个可爱的志愿者死了。欧阳一叹口气,心里冒出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车进入一片别墅区,在保安的敬礼里,萧寒不由坐正了身子。
车子缓缓停在一个门口,下车萧寒透过栏杆看到一栋四层的欧式别墅,不小的院落里花草树木茂盛,有一个白色摇椅在假山旁,旁边的凳子上有几本摊开的书,萧寒看了一眼身边的欧阳一,不由就想起自己的四合院:“过段时间我带你回我老家看看,爷爷留给我一套四合院,是明代建筑,市级文物保护。”
欧阳一开门后做出“请”的手势:“好啊,这个‘过段时间’不要太长啊!”
屋里摆设并不奢华,唯一显眼的就是书架,萧寒换了鞋后欧阳一让他随便看看,自己去厨房帮忙。
太多书了,古今中外,名类繁多,且整理的井井有条。萧寒简单在一层的客厅转了转,随即就打开书柜抽出一本,坐在沙发上翻看。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先是一个小伙子提着行李进来,随后是一男一女的中年人,萧寒意识到这是欧阳一的父母,马上放下书站起来:“叔叔好,阿姨好,我是小欧的同事萧寒。”
欧阳一的父亲上前呵呵笑着跟他握手:“欢迎欢迎,大才子到来,陋室蓬荜生辉啊!”他握的很用力,萧寒脸有些红,尤其是在欧阳一母亲的目光注视下。
这时候欧阳一跑出了:“啊?你们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她妈妈笑嘻嘻:“我们本来是明天回来,但你爸爸非要今天赶回来,怎么,不欢迎啊?”
欧阳一上去亲热地拉住妈妈手:“妈你说啥呢。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们主任萧寒。萧主任,我是我妈妈,这是我父亲。”
萧寒刚放开欧阳一父亲的手,赶紧再问一次好:“阿姨好!叔叔好!”
欧阳一的父亲点头:“萧主任先坐着,我们去换下衣服。”随即安排放下行李的司机:“你去厨房给张阿姨说,多加两个菜。”
这是非常融洽的一顿晚饭,在一柜子红酒里欧阳一的父亲选择了一瓶,口味很好,萧寒明白价格肯定不菲,而自己拿来的那两瓶普通红酒,欧阳一不知道塞到哪了。
饭后喝茶,欧阳一的父亲跟萧寒谈了会文学,并且把萧寒写的一个中篇分析表扬了一番,他甚至能记得其中一些句子,并且说他给部下开会引用过一句“人生有很多选择,有些身不由己,大多咎由自取。”
后来欧阳一父亲的司机送萧寒回家,路上欧阳一打电话道歉说真不知道父母今天回来,萧寒看着窗外笑了:“多了几道菜,喝了好酒,无需道歉,‘此泰山之力也’。”
欧阳一也笑了:“讨厌!”
这是承认,萧寒承认跟欧阳一的关系。至于“泰山”一说,是有个典故:唐明皇封禅泰山命张说为封禅使,张说的女婿郑镒本是九品官。照规矩封禅后自三公以下都能迁升一级。只有郑镒靠了张说的关系,一下子升到五品官,同时赐给红色官服。在分发祭品的程序上,唐明皇看到郑镒一下子升了几级,感到很奇怪,就询问原因,郑镒一时无话可答。这时有个大臣调侃说:“这是因为靠了泰山之力”。“泰山”一语双关,既指封禅一事,又指岳父,后来就开始称呼岳父为“泰山”了。
第二天一早,欧阳一送萧寒到火车站,临别她抓住萧寒的手:“凡事多思量,乱发脾气无济于事!”
萧寒答应着,拎着两包书上了火车,待到下车看到来接他的山狼鼻青脸肿,不由就怒火中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