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任是无情也动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孤帆一片日边来(1)
“长山最大黑帮覆灭记”系列连载给萧寒带来了极大的声誉,在《北龙晚报》更是成了记者中的大哥大,但他没有丝毫得意,反而觉着很失落——自己就像人家手里捏着的一枚象棋子,反复的将军乃至获胜,运筹帷幄的根本不是他。
这促使他开始对记者这个职业的怀疑,此后很长时间他都不想去写稿子,反正作为专题部主任也没有多少写稿的任务。
积累了些题材,萧寒写了几个中篇,其中关于潘洋崎创业的那部中篇居然还获了奖,于是他的记者身份后面又有了个作家的称谓。
转眼就是夏天,没热了几天就开始秋雨连绵,萧寒开始跟楚静约会——跟韩笑是刻骨的真挚情感,跟欧阳一是逐渐积累的日久生情,跟楚静却成了极其不严肃的逢场作戏。
……
这是场大暴雨。
樊梧伊站在宿舍窗前,道道闪电或远或近犹如金蛇狂舞,轰隆隆的雷紧跟着此起彼伏,暴雨倾盆,窗玻璃上激流直下。
没有什么情绪,樊梧伊被惊醒后就这么站了会看雨景,直到雷声渐远,雨点渐疏,才又回到床边坐下,床头的闹钟显示正好是凌晨十二点,抬眼看看桌子上临睡前写的几行毛笔字: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是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不由轻轻叹口气:这个名字会是谁?
再有五天就是研究生报名入学的日子,本科四年樊梧伊被追过也暗恋过,但她自己明白,哪都是长河里激起的一个个浪花,转瞬即平息,而后千转百折再无痕迹。那么这个名字该是谁?
这么早赶到学校住进师姐的宿舍,不是什么迫切与期盼,而是躲避。在家一个半月,七大姑八大姨,朋友同学加邻居,介绍的对象各个行业基本涵盖,走马灯进出各个茶馆咖啡馆,居然没有一个心动。各色人等联系方式加了数十个后,实在是烦不胜烦,樊梧伊借口导师有活安排便逃离家所在的城市返回另一城市的学校。
斜靠在床上,这位汉语言专业的姑娘有些怅然,不知为何就想起走马灯——清褚人获《隋唐演义》第30回:“炀帝看了这些佳人的态度,不觉心荡神怡,忍不住立起身来,好像元宵走马灯,团团的在中间转。”
师姐依旧没有回来,这个假期这个宿舍里原本就师姐一个人,当天下午她来的时候,师姐与对象正在宿舍吵架,隔着门听见声嘶力竭、脏话连篇,她尴尬没敲门正准备走,师姐的对象正好踢门而出,然后看她一眼擦肩而过如阴风让她哆嗦了一下,再然后就听见师姐在宿舍的嚎哭。
她还是进去了,于是安慰到晚饭时间,再后来师姐说出去有事,抹了厚厚的眼影就出去了。
樊梧伊晚饭也没吃就把假期前寄存在这里的铺盖打开躺下了,十点多左右打过个电话,师姐说甭等她,话筒里没有丝毫悲伤,歌舞升平的一番景象。
师姐比她高一届,相识是因为都是学院读书会的,师姐的对象她也认识,一起吃过几次饭,是这个城市另一所大学的理科男,温文尔雅不善言谈,记得她们读书会的都羡慕,郎才女貌。
师姐读研后,她男友好像考上公务员,在一个厅局里上班。来寄存行李时还听师姐说结婚的准备之类,这又是怎么了?一下午的安慰师姐啥都没说,止住哭声后有一句话让樊梧伊很感慨:水到渠成都是哄鬼呢,渠成水到才是现实。樊梧伊给师姐倒杯水递过去,她明白师姐说的“渠”就是房子车子地位金钱,“水”呢也就是爱情感情。
师姐姓柳,据说上大学前改的名字,柳溪。
五天后的晚上,导师叫了几个人吃饭,她在场,师姐也在场。一个叫她师姐的三十来岁的人席间讲了个走马灯的故事,恰好坐在这人对面的樊梧伊听着故事居然想起这场雨,雷暴漫天。
这人就是萧寒,口才很好,已经是一位在省内有名的作家。他说的是王安石的野史,大意是一副对联引发的巧合:传说王安石二十三岁那年去赶考,晚上上街闲逛,见马员外门口的走马灯上有一联语曰:“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显然是在等人下联。王安石看后,不禁拍手连称“好对!”他的意思是说这上联出句妙。站在旁边的马家家人误以为王安石的意思是容易对,立即禀告员外。
走马灯成品这上联是马家小姐为择婿而出的,因此员外急忙出来找王安石,王却夸了一句就走了,两下里就没见着面。
在科场上,王安石第一个早早交卷,主考官见他交卷快,想试他的才艺,就指着厅前的飞虎旗出句说:“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王安石不假思索地用马员外门前的“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来对,自然又快又好,令主考官惊奇不已。
王安石回头想起走马灯给他的机缘,忍不住又来到马家门前。马家家人认得是日前说“好对”的人,便请他到府中应对。有了主考官的飞虎旗,自然就好对了,马家当即就将女儿许配给他并择吉成婚。正在举行婚礼时,报子来报“王大人高中,明日请赴琼林宴。”果真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王安石捡来两联,上应主考,下获贤妻,一时传为美谈。
这顿饭是萧寒请客,席间得知这位作家也是刚刚入学,因为一直没上过这个专业,樊梧伊的导师打趣说在坐的研一研二几位都是他的师兄师姐,他也就这么称呼了。轮转敬酒到樊梧伊,萧寒叫师姐她忙端起饮料:不敢,您是老师辈分。
萧寒哈哈笑着把酒杯轻轻碰了下樊梧伊手里的饮料杯,然后仰脖子把一杯白酒倒进嘴里,而后咕咚咽下去坐下眼睛没有离开樊梧伊:术业有专攻、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本科读工科,现在刚刚涉足古代文学,你已经读了四年了,当然是师姐。
樊梧伊还没开口,坐在她旁边的师姐柳溪捂嘴笑了:萧老师,我师妹本科读的汉语言,我读的是古代文学。
樊梧伊微笑了下,把饮料杯在唇边碰了碰就放下了,再没说话。
萧寒拿起分酒器再倒一杯酒:好,哪就敬纯师姐一杯。
一桌人基本男女对半,但女的只有柳溪喝酒。
据说这顿饭也是柳溪撺掇萧寒请的客——下午在导师余重办公室,柳溪去的时候余重正跟萧寒说话,见她进去就介绍说这是刚入学的博士,现在是北龙晚报的专题部主任,知名作家。
握手的时候,柳溪就认出了萧寒,在那个会所,但笑容满面没有尴尬:大作家萧老师不请我们这些个穷学生吃个饭啊。
萧寒也认出了她,那个高级会所的湖心岛陪过他一个晚上的女孩子,那个边穿衣服边跟他谈起王尔德的女孩子,那个说起“每个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的女孩子。
只是当时的长发及腰已经剪掉了,萧寒当时就答应了:余老师在场我可不敢当老师,就晚上吧,把余老师的研究生都叫上一起认识认识,我少不了都得请教呢。
柳溪甩了甩短发:大作家不能喝小杯,干个大的!
萧寒笑了笑,伸手端起几乎全满的分酒器。余重在旁边摁住他的手:慢点喝吧,这一下二两多,喝多了谁抬的动你,就我这几个学生压也压死了。
柳溪哈哈笑:余老师没事的,萧寒哥在他小说里说了——老母鸡个子大吧,谁见过被压破的鸡蛋?
萧寒很惊讶:这个中篇刚发表过,师姐都读过了?冲这个也得喝个大的。恩师,您放心,我是酒囊饭袋嘛,喝不醉的。
其实柳溪下午从余重办公室出来就去了图书馆,因为导师介绍萧寒的时候说他的作品在咱校图书馆都有。
樊梧伊想起下午去柳溪宿舍,她搬到新宿舍后去收拾零碎东西,正好看到柳溪抱着本厚厚的杂志在看,当时她还纳闷这位师姐怎么这么下功夫。现在想来,当时她读的就是萧寒的作品。
萧寒仰脖子一分酒器就喝了下去,余重摇摇头,柳溪居然也端起个分酒器一饮而尽。樊梧伊伸手阻挡了一下,但看柳溪不由分说的样子也就半推半就,突然想起五天前那场争吵,怕这位师姐借酒消愁真会醉,于是眼光大多都开始关注柳溪。
柳溪放下分酒器对着萧寒目光如炬:人生有很多选择,有些身不由己,大多咎由自取!
哈哈,萧寒拿起桌子中间的酒瓶很快就又倒了一分酒器:余恩师,这位纯师姐看来是真读过我的作品,并且细细读过,您说我该不该再喝个大的?
余重笑了笑:随意吧,最好不要喝多,你已经久经沙场,这些孩子们可是都嫩的很,没有经历社会洗礼啊。
萧寒端起分酒器:来,咱听恩师的,纯师姐,我喝酒你饮料就行!
柳溪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樊梧伊连忙挡住把她的饮料杯塞到她手里:师姐,萧寒老师说了,你喝饮料!
柳溪有些醉意,端着饮料晃荡站起来:哥,我叫柳溪,你叫柳师姐不要叫纯师姐。
萧寒有些惊奇的样子:柳溪?《燕子李三传奇》的作者?
说到这里全桌都笑了,余重更是伸手拍了下萧寒的肩膀:你就甭逗她了,没看到已经醉了吗?
萧寒端起酒伸手碰了碰柳溪的饮料杯:失敬失敬,嘿嘿哈哈。
柳溪喝了口饮料突然就有些情绪失控,眼泪不由自主的开始流淌,她不受控制的爬到桌上抽搐着肩膀,樊梧伊刚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柳溪突然直起身捂着嘴冲向卫生间。
樊梧伊有些埋怨的看了萧寒一眼,跟着起身随着柳溪进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