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窗帘,萧寒发现外面天阴沉着,太阳不知是没出来,还是直接就从地平线进入到了云层里。
云芳临走的时候亲了亲他胸脯:“你等我去单位安排下就回来,咱们一起去吃早饭。今天起,就得安排可信的人盯梢了,估计得用三五天才能把臭七团伙抓干净——不能走漏风声,县里这些事情很麻烦,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来了都是事。”
萧寒摸摸她的头发说:“陈大队长运筹帷幄,我能不能跟着去参加抓捕?你放心,我只看只记不添乱。”
云芳把他脑袋扳正,看着他的眼睛:“你不开玩笑吧?这很危险的,贩毒、吸毒分子很多都不要命——他们也知道自己被抓住后就是重刑甚至死罪,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穷凶极恶。”
点点头,萧寒说我不开玩笑,我想要这种现场感。
云芳摸摸他的脸笑了:“你乖点,我就同意,但得请示才能决定,你再睡会啊。”
听着云芳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消失,萧寒把两只胳膊垫到脑袋下,出了会神就起床了,洗漱完便打开电脑写了一会。前面的采访已经积累了三万多字,万事俱备,现在就欠良县公安局抓捕臭七团伙这东风。
写完自己“逃离”长山市的经历,萧寒看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雨,看表已经九点但云芳没有回来也没有打电话。
起身烧了一壶水,泡了杯茶喝着,萧寒给江曼曼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单位的事情。
江曼曼说她刚跟龙总汇报了“聚焦省城西山区大拆”系列报道情况,编委会很重视,估计下周五重磅推出。
萧寒说好,你多用心,让小张主任与李正天最后再过一遍所有稿子,不要出现硬伤,要反复校对……
江曼曼嘻嘻笑着打断他的话:“主任你就放心吧,刚才龙总还说不要让我们打扰你的采访,你倒好,反过来 ‘打扰我们’了。”
没有跟着她开玩笑,萧寒只是“嗯”了一声:“报纸本身就是易碎品,无数道关口操心把关还会出问题,江主任不可马虎,得从源头杜绝发生问题。”
江曼曼沉默了几秒钟,觉着萧寒太操心了:“主任,您上次布置的一二三四五,我搞了个黑板写上挂在办公室醒目处了;李正天回来后一门心思扑到了采访上,他桌子上省城历史方面的书籍十多本;小张主任每天早出晚归,说要拍老城的朝阳、夕阳,还说要拍将要拆掉的老房子,老作坊;至于我……”
说到这里江曼曼唱了一句:“长大后,我就变成了你……”
萧寒刚想起这是歌颂教师的歌,江曼曼已经接着往下说了:“他们都说我坐在这里,不但语气,甚至表情跟你都像了……说这些,是想让你放心,我们不知道你在采访什么,但肯定是辛苦危险,所以大家都一门心思——不给你添乱。再者你已经潜移默化,把这个部门带到了一个高度——龙总昨天报题会嫌采访部门稿子不好,还提到你——你们这些采访部门主任,不要说亲力亲为去写稿子了,管理部门有萧寒一半用心都不是这样子。”
萧寒心里咯噔了一下,龙飞总这样拿他做标杆,长此既往,真把自己树成了报社的“全民公敌”。
呵呵苦笑了一声,他对江曼曼说:“我问了一句,你就说了好几箩筐,好的,我放心了。估计我的采访还得三五天,你辛苦啊。”
刚准备挂电话,江曼曼调皮地说:“我们几个都在,他们说想你了,等你回来请你吃饭。”
萧寒说没问题,回去我请你们吃饭。
其实,整个办公室就江曼曼一个人在,记者们都出去采访了,小张副主任与李正天都在编辑中心看版面。
挂了电话,江曼曼呆呆看了几分钟萧寒的办公桌椅,每天早晚给他擦抹地一尘不染。正在这时,李正天推门进来,她赶紧收回目光,不由就羞涩笑了下:“李首席,主任刚打电话了。”
李正天马上就问:“是吗?他说啥了?多会回来?说他采访的怎么样了?”
江曼曼呵呵笑了:“你这连珠炮的问题我都没法回答,他只是问关于“聚焦省城西山区大拆”系列报道情况。哦,主任说他的采访还得三五天,其它没了。”
这几天李正天时时担心,这个部门就他自己知道萧寒在采访的对象与事件,但他不敢打萧寒电话,因为他不知道萧寒面对的环境,也许一个电话就会坏事,会引发危险。
不管说啥,打回来电话说明是安全的,李正天马上觉着心情好起来:“谢谢江主任,主任有消息真好。”
“是,真好,”江曼曼跟着接了一句,不由脸又红了,李正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马上就拿着两本资料书出去了——关于这次大拆的稿子中有个点不清楚,他得跟编辑理论清楚。
看着窗外的雨逐渐密起来,萧寒想了想就站起身,他估计陈云芳碰到了急事或者临时任务,不能打电话打扰。这时候的他想起一个人,他觉着这个人的故事对他这个采访不失意义。
从宾馆前台借了一把伞,萧寒毫不犹豫就冲进了雨中,这个北方的县城干旱少雨,下了快一个小时了,除了水泥地面渗不下去有些水洼,路两边的绿化带小花园都没觉着湿漉漉。
大致辨别了下方向,萧寒二十分钟后走进了一中旁边的小面馆——就是那位退休老师开到,几天前他在这里教训了她的不肖子。
这个点早饭太晚、午饭太早,他收起伞伸出门外抖了抖,老人马上就认出来他迎了过来,满面笑容:“小伙子,你来了啊,吃面?”
也是同样的笑容:“是啊,大妈,麻烦您给煮一碗面。”
老人马上喊了声:“老伴,再煮一碗面。”
放下伞,萧寒到一张桌前坐下:“大妈,生意还好吧?”
大妈去给他端了两碟小菜过来放下:“还行吧,够我们老两口吃饭吃药了。”
“吃药?”萧寒有些纳闷:“二老身体不好?”
“唉,”大妈叹口气:“我俩都是高血压,老伴患过脑血栓,现在每天吃药也得几十块钱。”
无意再隐瞒什么,萧寒起身拉着老人的手:“大妈,我是一名记者,那天无意看到你的儿子,后来忍不住就出手了,因为我也是儿子。这次过来是采访一个大的案子,也许您的儿子涉及到其中了。”
老人看了看萧寒:“他是不是又要被抓进去?如果你能说上话,就给警察、给政府说说,别再放他出来了……”
话没说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萧寒扶着老人坐下,虎毒不食子,这样的话从另个方面说明这个家伙有多坏。
老人把两个胳膊放到桌子上,好像浑身的力量都没有了,她拿过纸巾擦了擦眼睛:“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能感觉到你是个孝顺孩子,是个称职的记者。”
萧寒坐到老人对面,从兜里掏出采访本,拧开笔说:“您就随意说说吧,我没有提纲,就从他怎么走到今天开始说吧。”
老人再拿一张纸巾,在手里反复揉搓,然后缓缓开口叙述:
第一句话就是无尽的懊悔。
她说,“我是一名教师,却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儿子吸毒毁掉了好好的家庭,还连累他们老两口无法安度晚年。她希望通过自己的经历,请记者同志写出来,警示其他人远离毒品。
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父亲也在学校后勤工作,自小我们的要求非常严格,每次考试差几分他爸爸就打他几下手心——但都不是用力打,差不多就是点到为止。
在严格的教育下,儿子小学初中成绩都非常优越,但沉默寡言,到了高中开始逆反,我们也打不动了,只能眼睁睁任由他走向歧途。
高考落榜后,儿子坚决不复读了,于是去学了驾照,老两口托人给他找了份工作,给一个运输公司开车。
也怪我们爱唠叨,儿子高考没考上我们总是觉着心里不舒服,说来说去他就不回家了,后来就搞对象结婚,但没有通知我们,而是倒插门到了人家家里。
年岁大了我们也就想开了,但儿子不回来也没有办法,只能远远去了解他的生活,私下给儿媳妇些钱,他能过的好,也算是给我们的一个安慰吧。
谈话中间,她老伴端过来一碗面,放下就转身去了厨房,老人说自儿子吸毒后老伴就得了脑血栓,后来就不会说话了。
从1997年开始,因为儿子染上了毒瘾生活变得一团糟。当时单位安排儿子开大货车跑长途,因驾驶时间长容易犯困,儿子在他朋友臭七的怂恿下开始吸毒,最后无法自拔,车也开不成了,儿媳妇的父亲因此气得病了,卧床不起,最终离世。
说到臭七,老人咬牙切齿,然后又是眼泪纵横。
2000年立秋那一天,儿媳妇在家包饺子,然而,饺子还没上桌她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在离妻子的预产期还有10天的时候,即将为人父的她儿子又因为吸毒被第三次劳动教养了,时间18个月。
后来,妻子在娘家的压力下向他提出了离婚,他出了劳教所就回到我们这里,不管怎么样他是我们亲生的儿子,我跟他爸爸就劝他戒毒,但无济于事,他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悔改”,整个人都被毒品钳制了。
在彻夜无眠的夜晚,在涕泪齐流、四肢痉挛、呕吐不止、心脏上仿佛爬满了蚂蚁痛痒难耐的时刻,他想到的不是借此彻底地告别毒品,而是想着出去后一定要美美地打上一针。
显然,毒品已经把他变成一个魔鬼!
先是不停给我们要钱,家里的积蓄很快就没有了,我们老两口的退休金只够他半个月的挥霍。
后来,他私自就把我们家的房子卖了,我们老两口差点流落街头,还是学校觉着我们可怜,就把这间门面房给了我们,白天卖面,晚上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说到这里,萧寒不由就想起在长山市采访徐宏的妈妈,一个是溺爱一个是严管,最后怎么都落了这样的下场,不管教育怎样的失败,这样凄惨的场景罪魁祸首就是一个——犯罪的土壤,而豹哥就是这土壤的国王,他在肆意破坏着一个又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