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很快就带了个女孩回家,大姐说到这里眼前似乎一亮:“很漂亮,尽管是外地的,但嘴巴甜,我跟他爸爸都很高兴……”
不由萧寒又心里嘀咕:“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带女朋友回家,你们还高兴,再者,这个女孩肯定是在ktv上班的……”
大姐又喝一口水:“徐宏说这姑娘在长山打工,我跟他爸爸还商量要不来我们店里干吧,但这个想法刚跟儿子说出来,他就笑了,说人家姑娘一天赚我们一个月的钱。”
萧寒停住笔,他儿子这样的说法难道他们还不疑心吗?
大姐叹口气:“我跟他爸爸很惊奇,尽管家里的店面不大,但老主顾很多,一个月也能赚三千多,这个姑娘干什么一天能挣这么多?”
是啊,萧寒心里说,然后呢。
“然后我们再问,儿子就发火了——赚钱的门道多了,我朋友出去摆平一件事,老大就给了他一万块。”大姐说这时候他们才有所警觉:“但我们想一个半大的孩子,也就是道听途说罢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当时已经在ktv当保安了。”
不约而同,俩人同时叹气,只是萧寒的声音大了些,这位大姐马上说:“我们的教育是存在问题,可是这样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被拉入帮派,被吸收进这个黑恶势力,全是我们做父母的错吗?”
萧寒摇摇头,他的内心很挣扎——从法律角度确实不是父母的错,可是徐宏从辍学,或者再往前追朔,父母有错吗?
抹了抹眼泪,徐宏的母亲继续叙述,但接下来的她说的话萧寒没有记录,因为对于记者这个身份,没有价值。
徐宏带着这个姑娘回来过两次,第二次就在家里过夜,大姐说我们家不大的地方,就两间房。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会,有一丝红晕出现在她苍白的脸上,但她还是说了:我本来想让儿子跟他爸爸睡,我跟姑娘睡,但孩子说你们睡吧,他睡沙发。
这个晚上,夫妻俩没有睡着,因为那个姑娘放肆的笑声与**声几乎一夜没停,他们面面相觑,翻身都不敢,因为家是老房子,基本就不隔音。
早早的,孩子跟他所谓的女朋友就走了,他们商量了下,觉着这个姑娘不能当他家女朋友,于是在徐宏再一次回家的时候他们提出这个问题,徐宏没有多说话,只一句就把他们顶了个跟头——大家都是玩,何必当真。
这是不正常的,我跟他爸爸准备去调查这个事情,但没等搞清楚,他就出事了。
孩子走后,他爸爸就瘫痪了,徐宏的家族遗传关节炎。他爷爷本来就身体不好,我们瞒了几个月就瞒不住了,老人直接就没了——他把每天该吃的安眠药都藏起来,有一天全吞了进去,自杀了。
萧寒把笔放到采访本上,觉着无限悲凉——一个不肖子,毁掉了一个家。
接下来大姐就开始叙说自己如果告状,但总是被各种阻拦,萧寒打断她的话:“大姐,你告谁?告他什么?”
喝口水,大姐说她告了很多次,每次都不一样,然后开始用各种法律条文说明问题,甚至2000年的司法解释都倒背如流:
2000年12月4日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第1148次会议,通过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公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于2000年12月4日由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第1148次会议通过,并且公布,自2000年12月10日起施行。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三条规定: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又有其他犯罪行为的,根据刑法第二百九十四条第三款的规定,依照数罪并罚的规定处罚;对于黑社会性质组织的组织者、领导者,应当按照其所组织、领导的黑社会性质组织所犯的全部罪行处罚;对于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参加者,应当按照其所参与的犯罪处罚。
对于参加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没有实施其他违法犯罪活动的,或者受蒙蔽、胁迫参加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情节轻微的,可以不作为犯罪处理。
大姐背完条款,声音不由就提高了:我儿子就是被蒙蔽的,被胁迫的,这个豹哥就是幕后,他该死,该被抓起来凌迟处死。
萧寒不得不再次打断她:“大姐,谢谢你今天说了这么多。你告了一年多,都被驳回,主要是证据不足。我很同情你,这个事情我会写到我的报道中,作为我这次采访的一个重头部分。你喝点水吧,孩子已经走了,你们还得活,请耐心等待,坏人一定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看表这位大姐已经诉说了两个多小时,窗外夕阳西下,萧寒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为人子女为人父母都是一种责任,但又有几人把这份责任完成好了?
徐宏的妈妈沉默了一会,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水,萧寒知道她又要说了,有些头疼,倒不是没有同情心,而是她已经在各种推理,这个没有用,对她自己的生活对萧寒的采访都没有用。
萧寒赶紧问了一句:“你在告状的过程中,豹哥他们威胁过你吗?”
徐宏妈妈说没有,萧寒就说好吧,谢谢你。
他没有想到徐宏的妈妈接下来说了一句话:“我说了很多,你挑着用吧,也许都没用。就算这个坏蛋罪不可赦,徐宏只不过是个卒子,死不足惜。”
萧寒马上想解释,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只见徐宏的妈妈站起来,把自己进来时候提的袋子打开,拿出一盒糕点:“记者同志,这是我做的糕点,很干净,给您吃。”
默默接过这盒糕点放到茶几上,萧寒伸手去拿徐宏妈妈手里的袋子,她有些惊奇但松了手,萧寒把卫强买来的水果都装了进去,再从兜里掏出所有的几百块钱,一并递过去。
徐宏妈妈没有接,只是看着他,萧寒说:“大姐,我也是个儿子,我知道父母对我的那份感情。您收下吧,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但我今天下午唯一听懂的就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
徐宏妈妈抹了把眼泪,把袋子接过去:“记者同志,我不能拿你的钱,你下次回家给你妈妈吧,她会给你攒起来的。”
跟着送到电梯口,大姐摆摆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相信,我坚信,害死我儿子的坏人会被惩罚的,我走了,再见。”
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萧寒伸手阻止电梯门关闭,正好电梯里就她一个人:“大姐,我的采访会加速坏人受到惩罚,您放心。”
徐宏的妈妈点点头,萧寒收回拦着电梯的胳膊,电梯门缓缓关上,他站在电梯口良久才回到房间。
看着茶几上的那盒糕点,萧寒坐到徐宏妈妈刚坐的地方,伸手缓缓打开,拿出一块放到嘴里,突然泪流满面。不等吃完,他就拿出手机拨打了家里电话。
父母刚从地里回家,妈妈接的电话说要做晚饭了,问他啥事,萧寒呵呵笑了下:“妈,我没事,就是报个平安。”
没有开灯,萧寒坐在房间任由黑暗吞噬,他反复在想一个问题,徐宏的死跟黑社会有关吗?
期间吴哥打电话问他晚上吃啥,萧寒说吃过了,我正在整理采访记录,明天再联系。
后来萧寒站起来给餐厅打电话,让送一瓶酒一盘花生米,喝了半瓶他就醉了,然后就躺倒在沙发上,就是徐宏妈妈坐过的沙发上,像在自己母亲的怀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萧寒醒来,匆匆洗了把脸,就联系了一个卷宗记录的案子,当事人是群体,约好了一个负责人他早饭都没有吃就出去了。
驱车三十多公里,萧寒看前面靠山有个村子,静悄悄的像没有人住似得,进了村委会,才有个人迎出来。
这是一宗涉及到矿产经营的案子,接待他的是长山市所属一个村委会孙姓村长,四十余岁,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如下就是萧寒的记录:
我们村有个煤矿,我上任村长把矿承包给一个姓吴的外地人,当时有个协议优先村里人用煤,且必须平价。2002年底,吴某接手这个煤矿的前几个月里,村里的村民基本上都能从矿上买到这种平价燃煤。
到了第二年五月,由于市场的煤炭价格直线上涨,煤矿老板中断了供应村民平价燃煤,提出所有的村民必须按市场的煤炭价格购买,使得矛盾迅速激化。
虽然村民与煤矿老板纠纷不断,但这样的纠纷也只是吵吵闹闹,并没有升级恶化。不到一个月,吴某在村庄的下方发现了另一个采煤点,这个采煤点的上方就是村民的住房,如果要在那儿打井采煤,势必会对村民的安全带来隐患。
利欲薰心的吴某根本不顾忌这些,很快就在新采煤点打井挖煤,不久煤井上方的民房墙体开裂,原本激化的矛盾迅速恶化,村民用石头将煤井口填堵了。
堵井就是断了吴某的财路,吴某绝对不会允许,他就去市里找到豹哥,然后就带着几十个人到村里“大开杀戒”。
到了村里,吴某站在一边并没有发号施令,另一个“带头大哥”模样的男子挥舞着手中的钢管朝身后的小弟吆喝:“见人就给我狠狠地打,看谁还敢堵煤矿。”
几十个手持砍刀、钢管的打手在这个人带领下在村子里开始行凶,见势不妙跑得快的村民都跑到附近的山上躲了起来,凡是没有来得及逃脱的年轻男子都遭到毒打,无一幸免。
老村长、66岁的龚二旺听说村子里又出事了,怒火中烧,大老远从山上的农田里赶了回来。一见这群人殴打村里的人,老人便上前阻止,这些人非但不听劝阻,反而挥起钢管对准老人打了过来,老人被打成重伤。
后来接到报警的乡派出所的民警接警赶到村里时,这帮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寒听完这个叙述,问孙村长:“这个煤矿现在干不干了?”
孙村长说:“不干了,我们一直在告,没让他干。但最近总是有人来闹事,出了村就被打,村民都不敢出村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