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祁钰点了自己的名,于谦走出班列,一脸肃然的说道:“皇上,太上皇身份尊贵,一直流落在塞外甚为不妥,依臣之见,还是派人出使斡剌特部与也先谈判,早日迎太上皇回京为好。”
朱祁钰脸上肌肉一阵抖动,目光又瞄向杨牧云,“杨卿,你认为如何?”
杨牧云没想到朱祁钰会问自己的意见,心中一阵跳动,垂首走出班列,“臣......臣觉得诸位大人所说很有道理......”
“那你便是赞同他们之议了。”朱祁钰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昂首说道:“至于迎太上皇回京,此事需慎重。毕竟也先并未与我大明讲和,贸然向其提出迎回太上皇之事,他们未必答应,还是暂且搁置一下吧!”
“皇上,”陈循眉眼一抬说道:“也先所求,不过金银财帛而已,如能满足他的需要,迎回太上皇之事应该不难。”
朱祁钰嘴角一翘,“陈爱卿说的好轻松,你掌管户部,应该知道我大明的家底,不知你能拿出多少财帛来满足也先的贪欲,以迎太上皇回京。”
陈循鼓了鼓腮帮子,没有说话。这一年大明连经大战,府库空空如也,就连各路来京援军的军饷都还拖欠着呢,遑论其它?
朱祁钰目光盯着他继续说道:“陈爱卿对太上皇忠心耿耿,不如先拿出自家资财,若能在也先处赎回太上皇,倒不失有功于社稷!”
陈循面容一紧,跪下说道:“臣无能,实有负于皇上......”
朱祁钰冷哼一声,目光又扫向群臣,“诸位爱卿都曾在太上皇身边任事,太上皇落难,你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如群策群力,踊跃捐献,为早日迎回太上皇出一份力吧?”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均一声不吭。朱祁钰的一席话切中了群臣的要害,人人皆有私心,口上说得大义凛然、忠君爱国是不妨事的。但要是拿自己的家财去作为太上皇的赎金,那是比割了自己的肉还痛。
“怎么?诸位爱卿都不表态么?”朱祁钰一声冷笑,“看来你们对太上皇的忠心也不过如此,现在朝廷还未渡过难关,迎太上皇回京一事,还是以后再议吧!”顿了顿,“众卿要没有什么别的要奏的事,那就退朝吧!”一拂衣袖,转身去了。
成敬脸色木然的高声说了一声,“退朝——”
殿内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众位大臣们缓缓向殿外走去。
杨牧云也准备要走,却见成敬来到自己面前,“杨侍郎,请留步,皇上要你过去一趟,请随咱家来吧!”
杨牧云一怔,“成公公,皇上召见所为何事?”
成敬两眼一翻,“这个咱家如何知晓?杨侍郎,请——”
杨牧云目光看向于谦,见他向自己点了点头,便转过身,随成敬去了。
......
成敬领着杨牧云并没有去朱祁钰平时批改奏章的谨身殿,而是引着他径直朝乾清宫而来。
杨牧云不禁心中暗自嘀咕,满朝大臣就偏偏留下自己,不
知朱祁钰是何用意。在奉天殿上这位皇帝的脸色一直不大好,此次召见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成敬引他进了乾清宫东暖阁,杨牧云抬眼一看,朱祁钰并不在此,眼见成敬正要离去,忙道:“成公公,皇上......”
成敬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杨侍郎,皇上不在,你在这里等着就是了,哪儿你这样问东问西的?”说着扬长而去,把杨牧云一个人干晾在了阁内。
成敬今日的态度让杨牧云大感诧异,之前成敬见到自己都是满脸堆笑,口里杨大人长杨大人短的甚是客气,哪儿像今日一副冷冰冰的态度,还称自己杨侍郎,分明不愿和他亲近。
“难道是我办错什么差事了么?”杨牧云苦苦思索,“如果皇上要降罪,决不会在这乾清宫冬暖阁召见他。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正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杨牧云心里一惊,面对入门处屈膝跪倒,拜伏于地。眼角瞥处,就见朱祁钰的龙靴缓缓踏了进来,在自己眼前走过,然后坐在炕沿上。
“杨卿请起。”
“谢皇上!”杨牧云心怀忐忑的站了起来,立于一旁不敢看他。
“杨卿,”朱祁钰声音不高,像小锤子一样敲击着杨牧云的心口,“你抬起脸来看着朕!”
“是,皇上。”杨牧云微微抬起眼帘,看到的是朱祁钰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
朱祁钰就这样看着他,一言不发。
杨牧云心里有些发毛,却又不敢作声。
“杨卿,”还是朱祁钰先开了口,“你自安南回来多久了?”
“回皇上,”杨牧云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说道:“大概......大概有四个多月了。”
“四个月了,时光过得也真快,”朱祁钰喟叹一声,说道:“你回京之前担任何职啊?”
“臣......臣自正统十二年冬天开始一直在安南,离京之时在礼部会同馆任大使。”
“礼部会同馆大使?”朱祁钰一笑,“太上皇当年还挺看重你的。”
杨牧云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随意接口。
“礼部会同馆大使,是几品官啊?”朱祁钰问道。
“回皇上,是正九品。”
“那你现在呢?”朱祁钰又问。
杨牧云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忽然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了,遂道:“禀皇上,臣现在是兵部右侍郎,正三品。”
“不错么,”朱祁钰唇角微微一勾,“你现在肯定是在怀念太上皇了,希望他回来重新任命你为礼部会同馆大使了?”
“臣......臣愚钝。”杨牧云不知说什么好。
“朕记得太上皇刚召你入京时封的是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对吗?”朱祁钰眼皮微抬了一下。
“回皇上,正是!”
“也是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时
间,你就从锦衣卫正五品千户降为了礼部会同馆的正九品大使,究竟是何缘由?”
“臣、臣......”杨牧云吭吭哧哧说不出来。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朱祁钰眉毛一挑,“那好,就由朕说给你听,太上皇本来是很欣赏你的,也确实想要重用你。可你身负皇恩,却行为孟浪,身边都妻妾成群了,犹不满足,还私下里勾引长公主......”
杨牧云一惊,连忙又屈膝跪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永清长公主为了能与你厮守在一起,不惜顶撞太上皇与太后。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这样一来,太上皇还敢重用你么?”
杨牧云头垂得低低的,默不作声。
朱祁钰一声长叹,“朕即位后,念你过去曾救过朕,又在与鞑子作战中立了大功,这才顶住压力,对你破格提拔。可你,有一丝一毫感念朕对你的好吗?”
“是臣糊涂!”
“陈循、胡濙是太上皇在位时的老臣,他们心向太上皇,情有可原......”朱祁钰看着他,一字字道:“可你是朕提拔的,怎么也跟着他们说糊涂话?”
“臣......臣是听于大人赞同陈大人和胡大人之议,所以不好反对。”
“所以你就人云亦云?”朱祁钰目光一闪,“真是枉了朕对你的一番栽培!”
杨牧云心念电转,明白朱祁钰是不想让朱祁镇回京,但又不能公开表示,便道:“皇上是怕太上皇回京对您不利么?”
朱祁钰脸上肌肉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道:“朕这个皇位本就是太上皇的,因其北狩才暂由朕代理,要是太上皇回京的话,朕岂有不将皇位还给他之理?”
“可皇上是有大功于社稷啊!”杨牧云说道:“要不是皇上坐镇京师与鞑子决战,那我大明安有今日?说皇上再造大明也不为过......”
杨牧云的一番话说得朱祁钰耸然动容,一时忘了再开口斥责他。
“皇上威望日隆,就算太上皇归来也撼动不了皇上如今的地位了,”杨牧云见朱祁钰听得仔细,遂趁热打铁,“其实陈大人、胡大人他们所说应该并无私心,他们已位极人臣,就算太上皇归来重新上位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呢?”
“嗯......说下去。”
“他们所虑的是皇上的体面,”杨牧云侃侃而谈,“毕竟太上皇是您的兄长,要是留在塞北被鞑子作贱,蒙羞的可是皇上您啊!这让天下万国如何看待我大明,到时我天朝威严何在?他们会说堂堂大明天子还保不了自家一个兄长,还会有谁再奉我大明为尊呢?”
朱祁钰面色凝重起来,他背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踱着步,似在消化杨牧云方才说的那一番话。
“皇上功业,不下于当年的太祖太宗,”杨牧云继续说道:“朝野臣民无不钦服,现更以仁而怀柔天下。”
“这个仁便是迎太上皇回京么?”朱祁钰看着他道。